拎着灵魂回家
长链子拴着的大黄狗一个劲地冲我叫。你怎可将昔日的主人当强盗?急忙脱下昂贵的皮鞋,问它叫不叫?先掷一只,再掷一只。呵呵——索性剥掉高贵的外衣,一任西北风吹落从城市带来的尘嚣。http://x.limgs.cn/f2/c1/up201302/8a701dd34ab8b27caa55861e7e6a3be3.jpg
蛰伏城市这么久,骨子里,我仍像一个没有户籍的乡下人;回到乡下,我却是一个失去土地的城里人。
我的灵魂何处寄存?
先人把我种植在泥土里,滴滴血汗肥沃了这块土地,它的名字叫故乡。
离开喧嚣的城市,拎着灵魂回家。
风飘飘,雨潇潇。
春天,拎着昂贵的皮鞋,光脚走在硬邦邦、滑溜溜的石板路上,沿着这条情感的源头花屿河,一路向北。
故乡的河道里仍放养着成群的鸭子,戏水追逐,却找不见那白的、青的,还有白里透点粉红的软壳蛋,一个个沉在河沿边上。玩水的孩子,他们跑到哪里去了?要是脏兮兮的小手捧出了满满的惊喜与呼叫,一叶小舟在芦苇丛中自如穿梭,那该是何等美好!
穿过了“八字桥”,不远的天边拉出一道长弧高悬——梦中的花屿桥!
桥头是否终日有老寿星稳坐?算来也该到九十九了。身板是否还那么硬朗?长髯飘飘间,钓上一条红鲤鱼,有新生儿一般大小。
日炎炎,火燎燎。
戴着金色的大草帽回乡去。路上遗落的谷粒颗颗饱满,摘下草帽兜上,虔诚地捧着一帽子清香的稻谷。顶着烈日,像麻雀一样跳着一路小跑,尽管脚底已有几个水泡,可帽子里有老乡的皱纹和微笑。
路边是一片刚插下的秧苗,青苗与旧稻茬间,被惊动了的几条爷爷辈的泥鳅朝着我笑。俯身蹲下,双手轻轻地插入烂泥淖,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
泱泱的水田就差那么一小角,有人丢下十来捆秧苗跑开了。直起身望望前方,我插下去的秧苗,株株队列齐整,精神饱满。嗨,没得说!
金灿灿,黄澄澄。
秋天,把粮食的外衣脱在原野上,谷场里谷子堆得像小山一般高。女人们忙着翻晒扬场,男人们忙着在田头摞草垛。
有人反剪着手,那是老队长阿龙伯,他在指点着一群小伙子摞草垛。
收割后的田野,长出了高耸的“馒头”,一个接一个,硕大金黄。在硕大和金黄的背后,不远处有炊烟袅袅而起,调皮地向你伸手。
草垛边,阳光如蜻蜓一样飞来又飞去,渐飞渐低,一点一点地好像快飞不动了。拍拍屁股刚要走,脑中闪过一个怪念头——粗俗的爱情是否还躲在草垛背后?绕过去,轻轻地,绕过去——唉,梨树不再有,桃花不再有,青春的日子不再有。
天寒寒,地寒寒。
一伸手便摸到了冬的骨头,将身子包裹得一丝不透,回家去。
耕牛歇槽,小孩放学。女人忙着掸尘,男人该是汗涔涔做年糕的时候。记不得是哪个丰收年,看不清年糕场内有几多幸福的笑脸。阵阵酣畅的哄笑声,带着滚滚热浪,几乎要把低矮的年糕房撑爆。
大人把孩子们轰出了屋,嫌我们窜来窜去、碍手碍脚,于是赏几个火烫的年糕团:“玩去吧!”
齐刷刷地排开,倒下。“扑棱棱——”草堆里突然飞出一群鹅鸭,接着又跑出一条狗。
边上躺着小孩子,摸着圆溜溜的肚子,晒着冬天的太阳。孩子们学大人的样,捏小鸟、小狗、小猫、小羊,逐个比较,先把最丑的那个赶进张大的嘴巴,嚼出一年谷穗的清香。风又飘飘,雨又潇潇。
一路上忐忑地向人打听:“我家老屋前面是个年糕场,边上堆放的草堆像个黄土高坡,想起我家来了吧?”
操着陌生的口音蜷在村口避风的一角,缩着袖管,打量许久,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我尴尬地立在风口,久久地,西北风吹乱了日见斑白的头发。
哪里去了?我的老屋哪里去了?
天知道,地知道,人不知道,只有自己去寻找!
天知道,地知道。
走啊走,走过了七七四十九天;走啊走,走过了六六三十六年。
大清早,我拐进了一条深巷。长链子拴着的大黄狗一个劲地冲我叫。你怎可将昔日的主人当强盗?急忙脱下昂贵的皮鞋,问它叫不叫?先掷一只,再掷一只。呵呵——索性剥掉高贵的外衣,一任西北风吹落从城市带来的尘嚣。
拎着灵魂,执着地行走,犹如行进在阴暗幽深的巷道里,苦苦寻求,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一个亮点突然闪过,好似萤火虫从眼前飞过,一个激灵,穷追不舍……
一路风尘仆仆,流浪的灵魂啊,终于回到了生命的原点——我的花屿村,我的精神老家!
(摘自《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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