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懵以往 发表于 2013-7-31 15:03:56

草原藏香

告别卓玛,我们就要上路了。我要收藏这淡淡的藏香味,就像收藏月亮的清辉和太阳的明媚。我当然也会留一些激情,去点燃那些遥远的或在身边的仍然沉浸在雾霭中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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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望的境地
  从汽车抛锚在藏北草原的那一刻,直到五十多年后的今天,回忆起来,我始终认为那个夜晚是我人生中最黑暗也最郁闷的一夜,当然也是我温馨地享受藏汉民族之间深情厚爱的一夜。
  如果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那晚的漆黑和阴森,显然太轻描淡写了。我和助手昝义成共同的感觉是,我们掉进了深不见底的井里,成为一只随时都可能漂走或沉没的浮在水面的木桶。嵌进骨髓里的可怕孤独把我们逼到黑暗的深处、绝望的境地。或者更确切地说,我们的身体也仿佛变成了黑夜的一部分。当时我已经从驾驶室下来站在了汽车保险杠前,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我莫名其妙地感到我离天很近,所以我多想用指头在夜幕上戳个洞,让太阳光射进来。没有太阳,钻进来几颗星星也行啊!
  我们要干活呀,坏了的汽车需要修理!偏偏又是车灯坏了,无月无星无车灯,怎么修车?
  那天,我们从拉萨出发赶回西宁时,已经是午后两点多钟了。原计划是次日清晨回驻地,我和助手为了驻地执行另一次运输任务,就提前出发了。生活中发生的所有事与愿违的事几乎都是突然袭来的。我驾驶汽车行驶在藏北草原不久,车灯就莫名其妙地坏了。当时大约是深夜一点钟,周围无村无店,夜色浓重得仿佛刺刀也戳不出一点火星来。四周是黑洞洞的深渊,我们的眼睛完全失去了功能,车和人整个被夜色淹没。那条延展在汽车前后的青藏公路也随着车灯的熄灭而匆匆远去。
  藏北夜晚的这一刻,变成了一部厚厚的无字书。世界仿佛不存在,也没有了时间的概念。我们要创造新的故事,因为夜色里有两个醒着的军人!
  我对昝说:“拿扳手来,咱们把灯修好!”
  他递过来的却是钳子。
  我又说:“给我电线。”
  他回应:“摸遍了工具箱都摸不到。”
  黑灯瞎火。黑夜不仅使时间变得漫长,也让人的思维错乱!
  我索性自己在工具箱里摸揣着我需要的一切。我想,哪怕能摸出一颗星星也好!我确实有一种本能的感觉,我的指尖能把黎明牵出来,让它突然出现在这藏北夜色浓浓的时候……
  她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藏族姑娘卓玛
  我是在闻到一股淡淡的无法忽略的幽香之后看到她的。她那温和宁静的身影虽然融在夜色里,我却能感觉出,她的眼神远远地将生命的甘露洒向我们冰冷的心田。
  那是几点晃动的微光,有时又晃成了一点,不是火,也不像灯。如米粒般的微光又很倔犟,夜色始终没有吞没它。它坐在夜的皮肤上,毫不示弱地将微光展示给藏北。乍看一眼,很像饥饿时见到果子;多瞅一会儿,心就被它烘暖。那是拯救饥饿的圣火!我们对它,不,首先是它对我们饱含着激励和爱意。
  我捅了捅昝:“不要惊动它,多看一会儿!”
  “别出声,让它走近我们!”昝的声音很小。
  我俩暂时停下手中要干的活儿,毫不夸张地说,我的每一个毛孔都怀着既惊讶又不是特别疑惑的温暖心情,眺望着不远处那一束犹如蔷薇花静静开放着的光点。向往的喜悦使我心头的倦意渐渐消失。
  天在夜里,山在雾里,光在夜行人的心里。
  藏北夜的精灵,魂的眼泪……
  我突然有了一种愿望,索性把自己融入夜色的血管里——我深信藏北的大地会有血管,那微光就是它流动的血液——甩掉身上的压抑、寒冷和疲倦,让这纯净的微光把心儿洗净。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那束微光在快要逼近我们的一瞬间,竟然发出了声音:“金雕来了要找窝,金珠玛米(藏语:解放军)来了要歇脚。你们为什么宁愿在山里挨冻,却不进藏家的帐篷去暖暖身子?”
  女孩的声音,仿佛带着草尖上的露珠和太阳暖色的柔美。绝不是隔山架岭,她分明就在我们眼前。虽然她并没有现身,声音仍然来自那一豆微光。坦率地说,这是一个我们无论如何没有预料到的结果——会有女孩来请困在山野中的我们到她的帐篷里歇脚。我一时手忙脚乱,竟然不知对她说些什么。昝毕竟是我的助手,他知道这时候自己该有事情做了,便迎上去说:“谢谢姑娘的好心好意,我们的军车坏了,需要在这里修好。麻烦你借一盏灯给我们照亮,你的帐篷我们就不便进去了!”
  姑娘执意要让我们到她的帐篷去歇脚,她说:“修车可以等到天亮太阳出来的时候,这么冷的天气,荒天野地你们要挨冻的!帐篷里就是家,先暖和了你们的手脚,再暖和你们的心。还是进家吧!”
  说毕她自报家门:“我叫卓玛,是阿妈让我出来请你们到帐篷里去歇脚的。她知道是金珠玛米的军车才让我出来请你们的!”
  善良最能拉近人心的距离。会说话的卓玛打动了我和昝的心,我俩不约而同、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要仔细看看这个姑娘的脸蛋。藏家人有这样的俗话:“善解人意的姑娘最漂亮,漂亮姑娘总是把自己的热心肠挂在红红的脸蛋上。”这样夜色浓浓的夜晚,我当然看不清卓玛的脸蛋了,但是我却清楚地看见她手里捧着一束正燃着的藏香。点点火星,明明灭灭,喷吐着浓浓淡淡的扑鼻香气。她的脸庞在藏香的映照下,显露着明明暗暗的被高原风雪镀得如岩石般的光,一束束编扎得紧密、细小的辫子修饰着她的脸蛋,使她显得羞涩而美丽,看着让人欲罢不能,舍之不忍。啊,好一朵藏北深山的格桑花!卓玛,你是用花擦亮了脸蛋的姑娘!如藏北的小溪,清澈见底又深藏不露!
  我逮住了卓玛在谈话中透露的这样一个细节:她说是她的阿妈让她出来请我们这两个金珠玛米到帐篷里去歇脚的,这使我好生奇怪——黑沉沉的深夜,老人没有出门,她怎么会知道是金珠玛米的军车?
  卓玛回答我:“阿妈是我们藏村里人人都尊敬的精明又善良的老人。她虽然双目失明,什么也看不见,瘫痪在床上快20年了,可是她的耳朵很灵敏——不能眼观六路,却可以耳听八方。她长年坐在地铺上,手里捻着佛珠,安静地听着帐篷外公路上的各种声音——动物跑过,行人走过,汽车驶过,甚至就连风儿吹过,她都能分辨得很清楚。特别是对金珠玛米的汽车声音辨得最清,司机一摁喇叭,她就知道是亲人的汽车开过来了!”
  “怎么一听喇叭的声音,就能辨别出是金珠玛米来了?”
  “军车司机过藏村时,车子开得很慢,摁喇叭总是轻轻的,绝不会狠摁不放。特别是在夜晚,他们的汽车像一阵轻风吹过藏村一样,怕惊扰了牧民的睡梦!”
  有时一棵草就是一片草原
  我深情地看着手捧藏香站在面前的卓玛姑娘,心里涌满激动和爱怜之情。对她,更多的是对我还没有谋面的她的阿妈的感恩、钦佩。藏北草原是那样辽阔,远方仍然夜幕笼罩,星月也没有钻出云层,可是我已感到了迎面扑来的亲人的气息和温暖。有人说,有时一棵草就是一片草原,也许这棵草尖上的露珠还带着没有褪净的苦涩,但毕竟让我尝到了清凉。我当然很愿意走进帐篷里去歇脚,尤其想给热爱着金珠玛米的老阿妈行一个正规的军礼,但是军务在身的我们无暇实现这个心愿,只有待来日再回拜慈善的老人家了。
  我对卓玛姑娘说:“我还是那个请求,借一盏油灯,就是你们藏家的酥油灯,给我们照明,让我们修好汽车好赶路!”
  卓玛竟然那么固执,说:“酥油灯就不必借了,我再燃起一束藏香,照着你们修车。你要知道两束或者三束藏香的光亮会像酥油灯一样明亮!”
  “为什么非要用藏香照亮呢?”
  卓玛这样回答我:“阿妈这大半生都坚信,她认为藏家人迎接尊贵的客人,就应像进寺庙朝佛拜神一样敬重。我们请回来的藏香只有进寺庙时才用,但对于心中的活菩萨金珠玛米当然例外!”
  一片温暖的祥云在藏北的寒夜里升起,我和助手麻利地借着卓玛手中藏香的微光,修理抛锚的汽车。也许我们依旧看不大清楚一些东西,但是因为我们的手指尖上长了特殊的眼睛,特别是心里亮着阿妈赠送的藏香,所以我们很快就修好了汽车。告别卓玛,我们就要上路了。我要收藏这淡淡的藏香味,就像收藏月亮的清辉和太阳的明媚。我当然也会留一些激情,去点燃那些遥远的或在身边的仍然沉浸在雾霭中的星星!
来源:雅虎心香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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