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岁女子“遗体捐献”的背后
宁波公益网讯:三天前,28岁的汤春芳在遗体捐献申请表上签了字。身边的人都说现在申请为时尚早,但这位湖北妹子心里明白,自己离真正实现捐献的那一天并不遥远了。她的病并非不治之症,可因为拖延太久,原本并不严重的肾结核出现了肾积液、膀胱萎缩等多种并发症。她不得不面对随时可能会出现的意外。
面对捐献遗体这个沉重的话题,汤春芳显得很平静。在过去不满30年的短暂人生里,她几乎尝遍了人情冷暖,吃尽苦头生下两个孩子,身染重疾时,丈夫又带着孩子离她而去……
不过她说,最绝望的时候已经过去。
最孤独无助的时候,一群非亲非故的宁波叔叔阿姨伸出了援手,也让她看到了更大更精彩的世界。
汤春芳慢慢发现,自己原本有很多次机会改变命运,只是没有抓住。如今,对于热心人的帮助,她无以为报,只想通过这种方式,在这座充满爱心的城市留下点什么。
记者樊卓婧程鑫/文记者王鹏/摄
深山里的反思
横街镇乌岩村,四明山余脉的一个村庄。天刚亮,汤春芳就到屋外慢步,尽管她身上还插着导液管,拖着塑料袋,行动很不方便。
山村早晨的空气清新、湿润,夹杂着泥土味。来自湖北黄冈农村的她,对这种乡土气息并不陌生。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时光回到10年前,18岁的她没有对同伴嘴里的繁华都市充满向往,蜗居在老家偏僻的农村,嫁人生子,会不会比现在幸福得多?
生活没有如果,在她老家农村,很多人初中没上完就外出打工了。她也一样,很早就不读书,学会了理发。在家长眼里,有门手艺,远比读书来得重要。
2004年,刚满17岁,她就怀揣着梦想到了武汉。嫂子开了家美发店,她就在店里剪头发,每个月400元工资。这对从未出过农村的她来说已是一笔巨款,她很知足,每天感觉生活是那么快乐。
直到有一天,一名男子的到来,人生轨迹彻底改变。此后10年,她固执地追随他的脚步,伤痕累累,心灵的创伤和身体的疾病,击碎了她所有的梦想,都市里已经没有了她的立锥之地。
不久前,宁波一位热心阿姨知道了她的遭遇后来看她,半是责备半是心疼:“你这个傻丫头,以前你有这个手艺,为什么不好好学呢?你看我家媳妇,平时做个头发,哪次不得花五六百元?那些发型师,跟你一样,是农村苦出身的孩子,一步步学出来的。学手艺和谈恋爱不矛盾的呀,你怎么谈个恋爱,把什么都丢了呢?”
汤春芳哑然。10年前的她从来不知道,剪头发也是可以剪出名堂来的。在嫂子小小的理发店里,她就像一只知足的井底之蛙。她很少和人沟通,只是偶尔看看电视,但总觉得荧屏上呈现的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直到有一天,那个年轻帅气,又有点酷酷的王某出现,点亮了她的眼睛,甚至她的整个世界。
年轻的代价
王某来自安徽,2004年在武汉建筑工地上粉刷外墙,常到汤春芳嫂子店里来剪头发。一来二去,没多长时间,两人就好上了。
直到今天,汤春芳才承认:这是她人生最大的失败。可惜,当时她太年轻,也太单纯,任何人的相劝都听不进去。
汤春芳的母亲陈云霞,一提起那段往事就抹眼泪。“我们当初都劝她,这人靠不住,可她不听啊!”
陈云霞一家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的想法简单,不要人有多帅,只要实在就行。再说,小伙子家里还很穷,以后靠什么生活。但汤春芳当时很固执,她觉得父母势利。“小伙子能吃苦,这是最紧要的,再说,人还长得很帅,有面子。”
年轻的她最终因为固执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两人相识后的第二年,汤春芳就跟着王某到了余姚的一家工地上干活。不久,她怀孕了。
有一段时间,没挣到钱,她就吃方便面,到后来一闻到方便面的味道就要呕吐。2005年,女儿出生时,孩子全身都是水泡。
为省钱,临盆前王某带着她回到安徽。孩子是在家里生的,这在当地似乎很普遍,可她却出了问题,生产时得了血肿,尿排不出,腹部胀得像气球,双腿肿得像水桶。婆家人急了,叫了救护车送到县医院,放出两大盆的淤血,总算捡回一条命,母女平安。
自己当了妈后,汤春芳慢慢体会到为人母的不易。“我不该觉得父母势利,哪有父母不希望孩子好的,他们也只是怕我吃苦。”
如今母亲是唯一留在身边照顾自己的人,看着老人越来越多的白发,汤春芳的后悔与日俱增。
在帮助她的宁波阿姨那里,她懂得了一个词,叫做“失去自我”。她后悔,自己年纪轻轻就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失去自我”,放下一切跟着他,迁就他。
绝望的等待
添了孩子,生活更加窘迫。最潦倒的时候,她和王某靠捡卖矿泉水瓶维持生计。那时,她还不到19岁。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要忍受多少怪异的眼神和指点,但她挺过来了。她相信,经历过患难的夫妻,才能经受住时间的考验。
孩子有了,汤春芳才想起,他俩婚礼还没办过。王某却说,他们老家有风俗,生了儿子才结婚。
2008年,她又怀孕了,这次是个儿子。回婆家补办了简单的婚礼,两桌客人,就男方的亲戚,而她的家人,因反对这门婚事,没一人前去参加。
2009年,他们的生活水平开始好转,可王某不再是以前的王某,赌博,混场子,常常彻夜不归。让她无法忍受的是,他有了别的女人。
吵闹无济于事,劝说如同耳边风,他听烦了,索性家也不回了。
为了孩子,汤春芳选择了忍。丈夫偶尔回家一次,听说累了,她会整夜给他按摩,丈夫睡着了,她也不肯停下来。汤春芳以为,只要自己做个好妻子,丈夫就能回头,当面不敢指责,她总是通过发短信的方式劝丈夫少打牌,甭瞎混。但丈夫依然不肯回头,反而变本加厉,甚至开始家暴。
她在忍耐和放弃的纠结中挣扎,而这一切,她只能一个人默默忍受。在宁波,除了两个孩子和这个男人,她别无亲人。她很要强,虽然后悔当初没听家人的劝告,但她觉得无颜给家里打电话,好多个夜晚,她拿起手机,拨好家里的电话,随即又挂掉,一个人一坐就是通宵,流干了眼泪。
绝望时,为什么不咬咬牙离开他重新开始?为什么总是心存幻想?为什么为了可怜的面子不向家人求助?离开了这个男人,难道就活不下去了吗?汤春芳后来反思,自己就是在这样的纠结中失去了改变命运的最后机会。
去年,她卧病在床,丈夫带着儿女离她而去,她成了真正的举目无亲。母亲接到电话赶到宁波,面黄肌瘦的女儿孤零零躺在医院里,打着吊针,插着导液管。昔日活泼可爱的女儿,短短几年时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这几年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拖出的重病
鄞州二院的主治医生说,早确诊早治疗的话,她那样的肾结核并不难治,可遗憾的是,太晚了,如今已出现多种并发症,还产生了严重的抗药性,几乎所有的一线药物都没有效果。
早在2010年,汤春芳就出现不适症状:尿频尿急,腹部疼痛,疼起来还抽筋,每天要跑数十趟厕所。她本想去看医生,但丈夫成天在外,也没钱拿回来,她还得管着孩子,病情就这样一拖再拖。
汤春芳性格要强,拖着病怏怏的身体到宁波市区找工作,先在金光百货卖衣服,几乎一直站着,腹部疼痛,没几天就辞工了。后来又到红星美凯龙卖家具,没顾客的时候倒还可以坐下休息会儿。
上班挣了点钱,她在白鹤小区租了间房子,一边上班一边带孩子。有时候忙不过来,她得带着孩子去上班,碰到老板来店里查看,她得把孩子藏在门板的夹层里。
随着病情加重,她也到处看医生,但一直没有做系统检查。为图方便,少花钱,她去的都是些小诊所,一开始说尿路感染,后又说膀胱结石,先后花费了数千元钱排结石。
2013年暑假,好久没露面的丈夫总算回了一次家,结果两人又吵了一架,还引发家暴。
汤春芳彻底死心了,丢下孩子去了福建。那里有她的一个姐妹,在鞋厂上班,经其介绍在鞋厂找了份工作。
远离伤心之地,汤春芳的心里渐渐平复,身体却每况愈下。2014年春节,她独自一人在福建过年,病情突然加重,小便出血。
身在异乡,举目无亲,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考虑到宁波的医院比较熟,几天后,她身上垫着尿不湿,从福建又回到了宁波。
幸有丈夫的哥嫂照顾,她被送至鄞州二院。此时,她的病情已非常严重:肾积水,膀胱几近萎缩。后久治不愈,只好转院上海,两次住院治疗花了数万元医药费。对于没有医保的她来说,这就是个无底黑洞。
病情依然没有明显好转,她就这样不停地在医院之间奔波。后来,她的病情再次恶化,又到鄞州二院做了左肾引液手术。
打击接踵而至。就在她还躺在医院病床的时候,她收到了丈夫的离婚协议书和5万元补偿———丈夫带着两个孩子离她而去了。这个结局似乎让她解脱了,但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两个孩子。
汤春芳很后悔,早知道病会越拖越严重,当初就算借钱也要去看病。健康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不管丈夫怎么对你,自己要懂得珍惜自己,善待自己。这是汤春芳后来总结的教训,可惜,领悟得太晚了。
久违的温情
汤春芳如今住在横街乌岩村。村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挣钱了,留下来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偌大的村庄只有90多人,空出来很多农房。
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空气好,又安静,适合养病。更重要的是,这里每个月的房租100元。虽然房子简陋,但对于急需要钱看病的汤春芳来说,省钱才是最重要的。
两个月前,汤春芳从当时租住的鄞州集士港镇湖山人家小区,搬到了这家农舍。房子是住在湖山小区时的邻居杨存国夫妇帮忙找到的,房东吕农良帮她从村民手里租过来。两层楼结构,汤春芳和她的母亲就住在一楼。
得知她的遭遇,这些善良的老邻居除了帮她解决住宿外,还开始发动身边的朋友向她伸出了援手。
杨存国夫妇的女儿已长大成人,两人退休后颐养天年。老杨的老伴张阿姨记得,楼下一个男孩,经常一个人在小区玩耍,弄得灰头土脸的。有一次问他,咋没大人陪着?孩子说,妈妈病了,在医院。
几天后,汤春芳出院回来,连上楼梯的力气都没有,张阿姨恰巧碰上,帮忙扶上楼。
“你病了为啥不告诉我一声呢?”汤春芳至今还记得这句话。“我们非亲非故的,怎么好说呢?”当时她很吃惊,只好嘴上说,“没啥事,小病。”
几天后,张阿姨邀请她到家里坐坐,临走时塞给她3000元钱,要她好好去看医生。
“我当时简直蒙了。”汤春芳说,这些年,她真的不知道被人关心的滋味。出门时,她悄悄地将这些钱原封不动地放到了沙发角落,她实在没有理由接受别人的这份好意。几分钟后,张阿姨来敲门了,“这是给你看病的,你别介意。你还那么年轻,路还长着呢。”
母爱般的温情让汤春芳无法拒绝。这些年的委屈、心酸,终于有人听她倾诉。从此,这对善良的夫妇像待自己女儿一样对她。夫妇俩有一个与汤春芳同年龄的女儿,有了幸福的家庭,看到她,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女儿一样。
得知湖山小区的房子即将到期,汤春芳无力续租,杨存国四处给她寻找合适的住处。考虑到费用和养病这两个因素,最后找到了乌岩村深山里的这处房子,房东吕农良也是多年的朋友。
一天时间,老杨夫妇和朋友吴全伟等人,帮她搬了家,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全部备齐。(
山上没有自来水,老杨从附近找来一只废弃的水缸,和朋友费了好大劲才搬回家里。从此,挑水的担子就落在了吕农良的肩上。汤春芳几乎丧失了劳动能力,她母亲年纪也大了,每隔几天,老吕就会挑好满满一缸水,来回几百米的山路,他要跑好几趟。
汤春芳每天要出村到3公里外的横街社区卫生服务站打针,附近的知青博物馆馆长叶亦通有空就派出车子前来接送。
每隔几天,老杨夫妇和朋友就会去山里一趟,带上蔬菜水果,大米和食用油等生活必需品,有的还塞上几百元不等的钞票,以解她上海求医的燃眉之急。
最后的心愿
宁静的山村生活让她渐渐平静,身体也轻松不少,但她不知道,受伤的心还有没有痊愈的一天。她常常会想起两个孩子,虽然一想起来,心就会痛,但回忆总是挥之不去。毕竟儿女双全,曾经是她的骄傲,她的寄托,如今,两个孩子都跟他们的父亲走了。汤春芳不怨孩子,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哪一天自己说走就走了,是没有能力抚养的,但她对孩子的父亲不放心。
那些好心的叔叔阿姨经常来看她,陪她聊天。她觉得,他们给她讲了很多外面发生的事,教了她很多人生的道理,不像以前,人虽在外面,却只盯着眼前的丈夫孩子,柴米油盐。
因为严重的并发症,汤春芳还必须去上海进行抗结核治疗。两个月去一趟上海配一次药,费用近1万元。
汤春芳的病是个漫长的过程。上海的医生说,必须每天打针吃药,坚持两年病情方可慢慢好转。等结核控制后,还要进行左肾切除手术,膀胱也要部分切除,如果病情再恶化,后果就难以预料。
汤春芳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父亲是种田的,哥哥做木匠,微薄的收入无法支撑她长期的治疗。她不得不面对随时可能因停药而出现的意外。
不过,在这个不属于她的城市角落,还有这么多的好心人,这让她甚感欣慰。几天前,她提出了身后捐出遗体的意向,家人也给予支持。虽然这是个很沉重的话题,但她显得异常的平静。
这是她最后的心愿。她觉得,再卑微的生命,也有她存在的意义;在这座充满爱心的城市,总得留下点什么。
除了这个生命的礼物外,她还给所有年轻的,涉世未深的女孩子一点忠告:千万别走她的老路,世界很大,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趁着年轻,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多学点东西,就算轰轰烈烈地谈一场恋爱,也不能把一切都搭进去。等自己有了安身立命之本后,再认真找一个靠谱的,懂得珍惜的人,这才是对自己负责。
来源:东南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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