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和一个事业 志愿者赵广军的故事
2008年7月16日下午,鲜花与掌声包围了人民大会堂。 “31岁的赵广军是广州海珠区江南中街一名办事员,自1998年加入志愿者行列以来,长年热心边缘青少年帮教服务,将业余时间几乎全部用于志愿服务!”主持人话音刚落,一位年轻的男性大胖子在众目注视之下站起来,迈着坚定有力的步履走上了颁奖台。团中央书记处第一书记陆昊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将第七届“中国十大杰出志愿者”的荣誉证书颁给这位南国青年。
据《广州日报》报道:这是广州志愿者首次获此殊荣。“阿军”获得的荣誉背后,是68万广州志愿者的拳拳爱心与默默奉献。
没有人注意,赵广军穿着一双崭新的运动鞋。在此之前,在长达10年的志愿者路上,他不知穿破了多少双鞋。而且,他是从人生的低谷披荆斩棘顽强攀登上来的。
两场葬礼:红与黑的人生句号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站在空荡荡的遗体告别大厅里,赵广军的心里空空如也,一个个巨大的问号,如钩子般抓着他的心。他悲苦的脸上,写满悲伤与迷惑。
这是广州殡仪馆。大厅空旷,哀乐低回。水晶棺内老大平躺着,而灵前的照片则是面带微笑。
在赵广军看来,老大开好车住豪宅,财富显赫,手下的兵将超过百人,光女朋友就有七个。老大一呼百应,吃香的喝辣的,还经常请广军吃鲍鱼、鱼翅。
这是1997年深秋的一天,赵广军20岁。那时,他是个广州人口语中的“蛊惑仔”,一天到晚打打杀杀的小混混。赵广军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跟着老大“笑傲江湖”,横行天下,有一天自己也会自立山头,霸主一方。然而,老大的死,把赵广军彻底打懵了!
赵广军觉得老大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葬礼那天他起得很早,独自为老大操持,他租借了一个很大的告别厅及上百架巨大的花圈。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预定的时间早过了,偌大的灵堂里还是空空荡荡。那些昔日的死党一个也没到场:他们怕惹上麻烦,全部销声匿迹；还有那些与老大海誓山盟过的女人,不仅没来,还卷走了能拿走的一切；更让赵广军吃惊的是,就连“老大”的父母都没有来!
哀乐奏响,空旷的大厅弥漫起阵阵寒意。一种巨大的惊恐与不安突然向赵广军扑来:假如自己有一天死去,假如那灵寝上躺的不是大哥而是自己,是不是也会落个如此凄凉的下场?!音乐久久悲鸣。他擦了擦泪眼,迈着沉重的双腿走到老大遗像前,默默地鞠了三个躬。此时此刻,他真想扑在大哥身边大哭一场,哭大哥,哭自己。
但是他不能。他还有一个承诺:另一场葬礼等着他去参加。
机缘巧合,赵广军的一位表叔在同一天举行葬礼。
当赵广军匆忙赶到表叔的追悼会现场时,鲜明的对比给了赵广军强烈的震撼:小小的送别厅已经聚集了上百人。有的是自家亲戚,但大多数是完全陌生的面孔——他们都是表叔的街坊邻里。赵广军嗫嚅着问,你们……你们……他们说,你表叔可是个好人呐,生前为人特热心,爱帮助人,我们都舍不得他走啊,所以我们一定要来送他最后一程。
轻轻数语,却如雷霆在赵广军耳畔轰鸣。表叔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生前为街坊邻里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好事,却因此有这么好的人缘,有这么多的人记挂着他,来为他送行,为他哭泣。周围人们来来往往,都在议论着念叨着表叔的好,赵广军百感交集,眼泪夺眶而出。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告别厅,来到了“老大”的家门口。他想安慰老大的家人。
楼道内一灯如豆,光线昏暗。他敲开了老大的家门,迎接他的是一张老泪纵横、悲痛欲绝的老妈妈的脸。“他死了我能不难过吗?那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但他死得不光彩,我这张老脸都不好意思见人啊……”
从“老大”家里出来,赵广军徘徊街头,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老大的母亲,那位失去儿子的老妈妈哀伤欲绝的眼神。他想到了自己的妈妈,摸一把不知是雨是泪的脸,匆匆回到自己的家里。母亲凄然地看着儿子。儿子这一天参加了两个追悼会,母亲知道。不过,赵广军此时此刻的神色,倒让母亲诧异不已。
赵广军哽咽地问:“妈妈,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不会像我‘大哥’的妈妈一样,不来送我?”
妈妈抓起他的手,仔细地打量儿子。
“妈,你告诉我……”
母亲揩着儿子的泪眼,平静地说:“每个母亲,最希望的是孩子平安,成为自己的骄傲啊!”
“我让您和爸失望了。”
“不。你小时候很乖很听话,爸妈都很开心很幸福。长大后,看你这样,我和你爸真的为你担心,警车一叫就揪心……”
“妈妈,我知道我错了,今后我一定要做个好人!”
“错了?你说你错了……”母亲眼里涌出泪来,不停地啜泣,那是高兴的眼泪……
妈妈,儿子再也不离开你了,不让你揪心了……赵广军在心里发誓。
新的起点,从这里开始
2000年“五一”期间,共青团广州市委向社会大规模招募志愿者。
赵广军听到这个消息,当即赶到报名现场,他想把握住这个机会。“奉献、友爱、互助、进步”的志愿者精神,让想改变自己的赵广军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在广州人民北路招募现场,来报名的几乎都是学生,一个个看上去纯朴稚气。而赵广军呢,瞧,一头红发,衣裳新潮,裤子剪了几个破洞,十足的“蛊惑仔”派头,在人群中显得非常扎眼、非常另类。大家都以古怪的眼光看他——这人找错地方了吧?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连工作人员也大吃一惊,穿成这样来应聘志愿者的人,还是头一遭碰上。他们看着赵广军,满是狐疑地问:“你知道志愿者是干什么的吗?”“志愿者,就是志愿为大家服务,”赵广军早有思想准备,口齿利落,“又不收取报酬的人。”“你为什么要做志愿者?”
工作人员在心里悄悄地乐,再一次打量这个胖青年,他们被赵广军近乎“赤裸”的真诚打动了。
赵广军如愿以偿,成为羊城志愿者大军中的一员。他有一种被社会接纳和认可的兴奋,踌躇满志地全情投入,印了一大叠名片派发到各个居委会,上面写着自撰的格言:“走万里路,进万家门,解万人忧。”
赵广军第一次踏进陈氏姐弟的家中时,心里有点酸酸的。这是一间狭小、陈旧的屋子。陈氏姐弟是一对相依为命的花甲老人,陈伯还是个半身瘫痪的残疾人,生活不能自理,他的吃喝拉撒、洗澡更衣,全靠姐姐陈婆婆一个人照顾。可是,陈婆婆已经老迈,自身也有诸多病痛,分外艰难。
赵广军经常过来帮忙照顾陈伯,每次来,他就把陈伯推到外面散心,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赵广军的到来像冬日的阳光暖热了老人的心。他不仅自己常来,还组织志愿者轮流到老人家里探望。
自从赵广军和他的伙伴们出现在老人的生活中,陈伯家坏了的家具什物都被修好了,修不好的被悄悄地换过了,椅子和床再没有断胳膊瘸腿,里里外外干干净净。
2002年的冬天特别冷,赵广军拿出4000多块钱买了32床鸭绒被,送给广州海珠区昌岗街老人公寓的7位老人。到了夏天,赵广军看到公寓大厅的吊扇吊得太高,风送不下来,他一声不吭,就去商场扛了个落地扇回来。转眼又到了冬天,他看老人们畏寒窝在公寓里不敢出去运动,就给每个老人买了厚厚的棉裤。
让老人们惊讶不已的是,赵广军送给每个老人的裤子大小、长短尺寸都非常合适!要过节了,给老人拎上大袋的零食；老人过生日,又捧来水果蛋糕……雷婆婆说,阿军比亲儿女想得还要周到。
血肉之躯的变形金刚
在赵广军看来,孩子和老人一样,是社会中相对弱势的人群,他们的心灵更需要得到呵护和关爱。有的孩子,只是在人生的一个岔路口,像当年的自己,拐错了弯,不幸沦为社会的“边缘青少年”。因为自己曾经是“问题少年”的切肤之痛吗?赵广军的目光更多地关注着那些躲在“阴影”里的孩子。
我采访过许多接受过赵广军帮助的孩子。他们说起赵广军像讲童话故事。他们把赵广军当成他们的太阳,但各人的描述却大不相同:在小聪的眼里,赵广军是“优秀的家教”；在阿斌看来,赵广军是“重义的老大”；在小龙和小威的心中,赵广军是“亲密的网友”；小强说赵广军是“最棒的导演”；小如却说赵广军是“超强强力胶”；小雪把赵广军当成“唠叨的长者”……赵广军到底是什么呢?请听两个小故事吧。
14岁的晓桐是个单亲家庭的女孩,父母很早就离婚了。这个清秀的小姑娘,大概由于家庭缺少关爱吧,她根本不愿呆在家里,逃学成了家常便饭,一有机会就离家出走,跟一群男男女女混在一起,染上了许多不良习气,最后发展到卖淫。
赵广军想方设法接近晓桐。为了让小桐信任自己,赵广军投其所好,请她去唱歌、吃饭,甚至还拿钱给她花。物质上的慷慨帮助,使得晓桐开始慢慢地对他熟悉了,并且逐渐产生了信任。赵广军开始适时地对她进行劝导,让她远离社会上的那些朋友。晓桐的生活态度似乎有了好转,重新回到学校上课,每天放学也能按时回家。
但是,这种状况并没有维持多久。一天晚上,下了班的赵广军接到晓桐家人的电话,说晓桐又一次离家出走了。赵广军放下电话就跑到晓桐可能去的地方找了一圈,没有发现晓桐的踪影。
接下来的几天里,赵广军一下班就去找晓桐,找到后,晓桐却又死活不肯跟他回家。广军苦口婆心地劝她,整整花了4天时间,才将她带回了家。
晓桐的这次反复,也使赵广军再次审视自己的不足。为了提高自己的应变能力,他特意去书店买了许多有关少儿心理学方面的书,仔细研究。书上说,很多单亲家庭的孩子由于家庭的缺损导致了家庭教育的缺损,容易造成孩子产生自卑、冷漠、易发怒等性格缺陷。
赵广军整理出了一套“三步走”的方法:从物质帮助到培养感情到与帮扶对象建立起家人般的亲情。赵广军不再纯粹用物质满足晓桐的要求,而是耐心地陪她聊天,了解她的想法,解开她的思想疙瘩,给她情感上的关心,成为她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晓桐真的把赵广军当成了最亲的人。“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哥哥就好了。”“你就把我当哥哥吧!”“真的吗?”“真的!”“哥哥!”
她对大哥哥说,你放心吧,我会好好读书,不会再出去混了。
果然,晓桐上学不再迟到,放学后准时回家,学习也努力,落下的功课一点点补了回来。
因为家里不让读书,阿雪在读完中专后就出来打工,但她希望继续读书。因此常常感觉郁闷,慢慢地,便沉迷于网络游戏,试图排除心中的痛苦。阿雪从朋友那里听说了志愿者赵广军,便和他联系上了。赵广军听了小雪的诉说,心里很沉重:这么好的孩子,却得不到呵护!他一有时间就和她聊天,安慰她,并去说服她家里人让阿雪读书。
在赵广军的鼓励下,阿雪加紧补习,终于跨入了大学的校门。赵广军一遍遍地嘱咐她:“你能考上大学不容易,你要珍惜啊!若有什么需要帮忙,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打电话来。”
有一天晚上,学习上的压力让阿雪实在承受不了,她就跑去喝酒,想灌醉自己来麻痹痛苦。接到她的电话,赵广军立刻赶了过去。此时的阿雪已喝得烂醉如泥。广军替她结了账,躬下身子,“来,我背你。”他把她背在背上,不醒人事的阿雪在广军的衣服上呕吐得稀里哗啦。
来来往往的的士司机看到了,都不肯停车载他们。就这样,从江南大道中一直到客村,赵广军背着她走一会儿,歇一歇,再背着走一会,再歇一歇。在午夜的街头,赵广军背着阿雪,这段路太长太长,他的气力有些不支了,连续几个趔趄,险些使他俩跌倒。
那时赵广军已虚胖到120公斤,血压高,腰肌劳损,再背着一个百十来斤的大活人,这几公里走得格外艰难!他吃力地背着阿雪走,嘴里念叨着:“阿雪啊!你好不容易才有了读书这个机会,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当时已经头晕脑胀的阿雪,大概就记住了赵广军的这一句唠叨。
阿雪接受我的采访时满怀深情地说:“那晚上军哥背着一个迷茫的生命,像个长者,不停地唠叨。就在他的唠叨中,我坚持下来了。现在想起来,多亏那时听了他的唠叨。以后,不论遇到什么难事,我都喜欢找他商量,听他唠叨。”
现在,小雪有了一个新的梦想:将来毕业了,我要到贫困山区去当一名志愿教师,帮助更多的孩子,完成他们的梦想!
生命热线:那一粒青灯如豆
2004年底,赵广军扩大了自己的“业务范围”:把自杀预防作为了新的切入点。他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公布为“生命热线”,专门为生活中遭遇不幸和承受压力的人们减压,呼唤对生命的热爱。从这一刻起,他就用心和爱为生命作出了庄严的承诺——“用心灵影响心灵,用生命挽救生命”。
你能相信这个奇迹吗?赵广军曾在5天之内,救下8位轻生者!
开通“生命热线”后,为了帮助人,赵广军几乎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搭了进去。他每天手机不离手,曾经三天三夜没睡过觉,曾经10天总共只睡了8小时,曾经连续接听了26个小时的电话。
这26个小时的电话,全都是一个人打的。那天凌晨两点多,有一个陕北口音的男子打来电话。不巧赵广军正在闹肚子,疼得要命,电话铃响的时候,他正想去洗手间,便跟对方说:“不好意思,请等我5分钟,5分钟后,我再打电话给你,行吗?”电话那头带着哭腔说:“5分钟?5分钟之后,你不用再打过来了,因为你再也找不到我了!5分钟之后,我已经离开这个人世了!”
说话的人舌头有点打结,应该是喝了酒,而且醉得不轻。赵广军知道情况不妙,于是强忍着腹痛跟对方聊。喝醉的男子开始絮絮叨叨地诉说,一边说,一边哭,一边骂。原来这人受了一肚子委屈,无从发泄,就借酒浇愁。他想起有个志愿者叫赵广军,就把电话打过来了。男子扬言要自杀,而且要在自杀之前先用猎枪打死几个行人来垫背!赵广军耐心地听着,他没有指责对方,他知道,此刻对方的情绪受不得一点刺激。他用平静的语气劝慰着。
这一劝,就劝了26个小时。26个小时没有放下话筒。赵广军说的一句话,终于打动了这个人。他说,你千万别这样做!你这样做最开心的人是伤害过你的人。
次日凌晨4时,这个人说了一句话:额(我)想睡觉了。
赵广军绷了26个小时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他知道这个人已经彻底放弃了自杀和害人的念头——酒醒了。
两年多来,赵广军通过一部电话,成功地挽救了200多名险些自杀和准备行凶后自杀的人!
因为长期坐着接电话,中风、高血压、严重腰肌劳损、200多斤的虚胖体重等病症,赵广军的健康亮起了红灯。近年来,他频繁住院、出院。每天必须要做理疗的他,还一如既往地继续守候着他的“生命热线”。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最怕的事就是手机丢了,热线电话打不通了。所以,我要时刻紧握手机,只要我人在,‘生命热线’就在!”
赵广军遇到过很大的尴尬:有些人给赵广军打电话,张口就问他要钱,说他是大名人,是大腕。每当这时,赵广军只有无奈的苦笑。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月工资不到两千元,还经常要拿出来周济真正需要的人,哪里有什么钱呢?
更让赵广军难堪的是,有一回他被告上了法庭——那天,赵广军带一位伤残人士到白云山散心,赵广军一路上对那位伤残人士照顾有加,推他走了一段路后,赵广军自己已是汗流浃背。途中,服务对象说要去洗手间,无论如何也不让军哥跟着去。但是,那人在去卫生间的路上跌倒了,竟然投诉赵广军,说是因为军哥的粗心导致他发生意外,把赵广军告上了法庭。
赵广军尽管感到震惊,但私底下仍平静地问对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人说:“其实我知道不该做这种缺良心的事,我家里穷,十分需要钱……”赵广军知道他真的很困难,当即给了他2000元。这就是赵广军的胸怀,一个志愿者的胸怀……
那是一个人燃烧的青春,一个事业,点亮着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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