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 发表于 2012-1-18 20:41:44

春节团圆:留守儿童的最大心愿

随着挂历上的日子离过年越来越近,一些明显的变化出现在毛毛的生活里。街道两侧的屋檐下挂上了红红的灯笼,家里墙上出现了“年年有余”的装饰品,连忙碌一年的妈妈也不一样了:她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坐在梳妆台前,用心梳理自己的头发。这个4岁小女孩生活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南方镇子里。白墙黑瓦的房屋高低起伏,一道蜿蜒的小河从房屋间缓缓流过。和她每天在一起的,是她的妈妈,以及一只总是竖着尾巴的大白猫。至于她的父亲,一直“在外面盖大房子”,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到家里。因此,对于脸蛋圆圆、梳着两条羊角辫的毛毛而言,“过年”有了更加令人期待的涵义。在与父亲团圆的短短5天里,她和爸爸一起贴春联、看舞龙、包汤圆,在幼小的心灵里,将自己对父亲的记忆一点一点补齐。很难想象,过去的两年间,这个小女孩与父亲简单的过年故事,在世界范围内获得了广泛的关注,其中不乏一些“重量级”的权威机构,比如香港的“丰子恺 儿童图画书奖”评委会,或者是远在美国的《纽约时报》。有人称赞这个故事“映射现实、纯真动人”,还有人认为,这个生活在村镇里、喜欢吃棒棒糖的小女孩, 代表的正是当今中国备受关注的“留守儿童”群体。“中国有超过1亿人在远离家乡的地方打工,只有在假日里才能和家人团聚,这就是他们的生活。”大洋彼岸的《柯克思评论》这样写道。毛毛恐怕很难听到这些评价。事实上,这个4岁小女孩是一个虚拟的人物。她只是出现在一本名叫《团圆》的儿童图画书中,并且在那里经历了一个只有十几页的、关于“团圆”的小故事。每个人都有与亲人分离、团聚的体验,每个人都会找到共鸣在春节即将到来的时候,一些变化总会发生在我们每个人的身边。火车站里挤满了急着回家团圆的人,歌手在电视上提醒人们“常回家看看”,连一家来自美国的饮料公司,也不忘记在广告里提醒人们,“这是一个全家团聚的时刻”。毛毛的父亲就是在这样的场景里风尘仆仆地回到家里。他拖着像灯笼一样颜色喜庆的红色行李箱,提着一个大大的提包,甚至还来不及修剪自己满脸蓬乱的胡子。等待了许久的妈妈连忙迎上去,从爸爸的手中接过提包,关切地问候着。而穿着蓝色棉袄的毛毛,却只是远远地站在自己家的大门口,和大白猫一起,有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男人。一年的分别后,这个小女孩已经很难拾起对于“父亲”的记忆了。对于《团圆》的文稿作者余丽琼而言,毛毛并非是一个全然虚构的人物,她把自己太多的回忆都融入到这个简短的故事里。余丽琼的父亲是一位建筑师,在很长的时间里,总是在全国各地跑来跑去,只有春节的时候才能与妻子和一对儿女团聚在一起。因此,在余丽琼幼年的记忆中,“团圆”就成了春节里不可缺少的家庭场景:“一定要全家人一起,才叫过年。”在这本最终被命名为《团圆》的图画书里,余丽琼在一个又一个细腻的场景中记录下自己与父亲曾经的交流。她甚至直接用自己的小名“毛毛”称呼书里的那个小女孩。这个“太常见”的名字曾经让她在儿时觉得羞涩、难堪,却在如今的回忆里充满了亲切和温暖。这个80后图书编辑并没有想到,一个充满个人记忆的故事能够像现在这样得到广泛的回应。在交流会上,总有些热心的读者告诉她,在这本薄薄的图画书中,他们读到了自己“久远的记忆”。“好像每个人都有与亲人分离、团聚的体验,因此,每个人也都会找到自己的共鸣。”余丽琼说。这 样的共鸣甚至能够轻易跨越文化和国界的障碍。2011年11月,《纽约时报书评》将英文版的《团圆》列入了2011年度世界儿童图画书榜单。这份榜单从全 年出版的数千本儿童图画书中选出,评审团成员包括纽约市图书馆负责人、致力于研究儿童文学的大学教授,以及畅销图画书的作者。 这样的评选结果让余丽琼和她的伙伴们兴奋不已。作为《纽约时报》的增刊,《纽约时报书评》是美国历史最悠久、影响力最大的书评周刊,被称为“曼哈顿高级知识分子必备的周末读物”。与《团圆》共同获奖的图画书作品大多来自美国本土,有的描写一只喜欢追着球跑来跑去的白色小狗,有的讲述了美国拳击运动员乔·路易斯的成长故事。相比之下,像年画一样色彩浓郁、画面中充满中国传统文化细节的《团圆》,看起来实在有些“另类”。世 界其他地方的读者或许很难获知、也很难理解发生在中国的那些关于“团圆”的故事。比如,一位47岁的贵州木匠杨正荣,在返乡途中被偷走了全部的钱和行李, 最后还是得知消息的媒体帮他回到了家。到家时,他头发蓬乱,双眼布满血丝。不过他一点儿都没抱怨这趟坎坷的旅程:“能早点儿回去和家人团圆,比什么都 强!”但来自不同文化的读者仍然能体会出那些共通的情感。美国《出版人周刊》在评论《团圆》的文章中写道:“这是一幅令人记忆深刻的图画,它记录了中国最为快乐的节日,并且见证了贯穿其中的感人亲情。”家就是所有人像这样紧紧依偎,哪怕距离分开,心也要聚拢在一起对于生活在《团圆》里的小女孩毛毛而言,“亲情”一开始实在有些遥远。当父亲抱起她,笑眯眯地用胡子扎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时,这个4岁小女孩的第一反应,是伸出手用力地把爸爸推开,随后又吓得大哭了起来。在他们身后,家里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全家福照片。负责《团圆》绘画的朱成梁特意将全家福里父亲的形象放在了画面之外,用来映射女儿心目中父亲模糊、陌生的形象。余丽琼的心里也曾经留下过父亲面目模糊的样子。当时,父亲给她的感觉就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全国各地有什么工程,父亲就会毫不犹豫地拎起箱子出发,而照顾她和哥哥的任务,全落在了妈妈的身上。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疑惑:“我总是想,我们家3个人就够了,干嘛还要有一个爸爸呢?”让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有一年,父亲被单位派去哈尔滨学习,一整年没有回家。等到过年,爸爸回到安徽的家里抱起她时,当时还年幼的余丽琼就像自己笔下的毛毛一样,吓得哇哇大哭,以为“有陌生人闯进了我的家”。而在此之前,亲戚们都说,父亲最疼的就是她这个女儿。长大以后,余丽琼才渐渐体会到那一刻父亲的伤心。当时,父亲突然决定要拍一张全家福。他费尽心思,找了一位有相机的朋友,请他在一个星期天专门过来,帮自己一家四口拍这张照片。为了让这张来之不易的照片看起来更加完美,父亲做了很多准备。他特地选择了单位里一道好看的拱门作为拍摄背景,摆放椅子的位置也是换了又换,想找到最佳效果。不过,等到最后面对镜头时,很少照相的一家人因为太过紧张,腰杆都挺得笔直,表情也显得“有点惶恐”。余丽琼年幼的心里就留下了这张全家福的记忆:爸爸妈妈坐在两把椅子上,两个孩子站在中间,妈妈搂着哥哥,而梳着羊角辫的余丽琼,则被爸爸紧紧地抱在怀里。“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家。”余丽琼说。如今,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女儿,当年的场景还是历历在目:“我知道,家就是4个人像这样紧紧依偎,哪怕距离分开了,心也要这样聚拢在一起。”创作《团圆》之初,余丽琼并没有想过写自己的故事。当时她按照编辑的要求修改了好几稿,可笔下描写的,始终是一群生活在森林里的小动物。直到编辑的一句提醒,“想想你自己的童年”,她才仿佛顿悟一般,开始追溯童年时光里最打动自己的记忆。于是,在书房的小灯下,童年的回忆仿佛“被割开了一个切口”,开始哗哗涌到她的面前。她记起了那首名叫《军港之夜》的歌,也记起了自己被叫做“毛毛”的时候发生的点点滴滴。在这样的回忆里,她终于在电脑上敲下了第一句话:“爸爸在外面盖大房子。他每年只回家一次,那就是过年。”从这句话开始,关于毛毛,关于这场小小的“团圆”,故事被一点一点地编织起来,并且在画家朱成梁的笔下,变成图画书里一幕幕动人的场景。

孩子只能体会出其中团圆的高兴,可大人读起来却觉得有一点心酸图画书里的毛毛并没有去拍摄全家福,她只是在与父亲相处的5天里,一点一滴地找回对父亲的记忆。有些记忆是父亲的形象。她和爸爸一起去理发,举着棒棒糖坐在爸爸的身后,发现镜子里剪了头发、剃了胡子的这个人“越来越像以前的爸爸”。有些记忆是她的经历。爸爸领着她在门上贴春联,还让她登上了“妈妈从来不准我上去”的屋顶。在那里,她骑在爸爸的脖子上,抓着他的双手,看了一场热热闹闹的舞龙灯。而“好运硬币”则是贯穿她整个新年最美好的记忆。按照当地的习俗,在除夕夜,父女俩一起包起了汤圆,并且把一枚硬币塞进一个汤圆的馅里。“谁吃到它,谁就会交好运喔!”爸爸笑眯眯地对毛毛说。第二天一大早,爸爸抱着碗,把热腾腾的汤圆一个一个地喂到她的嘴里。当然,他也想办法,让女儿吃到了那枚小小的好运硬币。“一开始,这只是一场游戏,但父亲的确是在用心地进行这场游戏,很用心地寄托自己对女儿的祝福。”余丽琼说。在安徽长大的余丽琼,从小家里就有把硬币包进汤圆里的讲究。当她在一个下午非常偶然地想到,可以把好运硬币写入《团圆》的故事中时,她突然发现,这枚小小的硬币可以把自己想说的话、想表达的内容,包括祝福、思念、愿望,“全部包容进去”。在整个春节里,好运硬币都成了毛毛最大的骄傲。遇上收到大红包的小朋友,她会拿出硬币向他们炫耀;发现硬币丢了的时候,她在院子里四处寻找,最后只能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好像自己的好运会连同硬币一起丢掉一样。对于那颗幼小的心灵来说,这场关于硬币的游戏真的被赋予了重要的涵义。事实上,在《团圆》发行之后,很多家长告诉余丽琼,自己的孩子因为这个故事,对“好运硬币”这种延续已久的习俗有了更深的感情。“这个故事更适合有阅历的中年人,我们的孩子也许还不能体会其中的感情。”余丽琼说,“但在以后的某一天,他们一定会从中找到共鸣。”对于很多年幼的孩子而言,《团圆》的故事里有热闹的过年场景,有全家人幸福的团聚,可捧着书的父母们却大多读出了更多的意味。一位山东的母亲说,孩子只能体会到其中团圆的高兴,可自己看来,书里的故事却让人“有一点点心酸”。 最后,毛毛又找回了她的好运硬币,而爸爸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他蹲下来,把女儿抱在怀里,这一回,毛毛没有把他推开。“下次回来,爸爸给你带一个洋娃娃,好不好?”爸爸问。“不!”毛毛拼命摇头,“我要把这个给你。”她低下头,在红色的棉袄口袋里掏啊掏,摸出那枚银色的好运硬币,它已经被孩子的体温捂得暖暖的。“这个给你。”故事的结尾,女儿把硬币放到父亲宽大的手掌上,“下次回来,我们还把它包在汤圆里。”只要有挚爱的亲人远在异乡,对团圆的期待都会刻骨铭心余丽琼明确地表示,《团圆》描写的是自己的人生体验,可在过去的两年里,总有人相信,这本儿童图画书有着更为现实的背景。“这位父亲完全是这个时代农民工的代表——乡下的农民进城打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家与家人团圆,过得好不容易、好苦……你真的只想写你的父亲?”总有读者这样问她。余丽琼理解旁人“自然的联想”。她承认,尽管自己本无此意,但书中那个因为工作远离家乡的父亲,的确“刚好契合了当下的国情”。很多人在书里读到了整个群体的辛酸。一位广东的母亲说,“这是我们打工族自己的故事。”另一位读者则在评论中写道:“《团圆》讲述了当下农民工一年只能回一次家的现实……孩子对父亲的期盼,父亲回家后孩子的喜悦,父亲要走时孩子和妻子的不舍,都表现在他们的神情中。”人们很容易联想到媒体上关于那些外来务工人员的故事。他们大多在城市里出售自己的劳力,只能趁着休息的空当,从手机或者钱包里的照片上回忆自己孩子的模样。他们的子女,大多“留守”在老家,和母亲或者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发布的数据显示,2010年,中国外出务工人员的数量为1.53亿人;而根据全国妇联2008年的调查,当时全国留守儿童的数量已经达到5800万人。这 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在媒体的报道里,12岁小姑娘张颖,每年盼着父母回来过年,甚至早早为他们准备了干净的棉被,可整整10年时间,父母因为工作忙,始终 没有在春节回过家。小男孩杨鹏总爱和妈妈腻在一起讲悄悄话,可平常的大部分时间里,父母都在内蒙古打工,他只能坐在家里掰着手指数日子——就像《团圆》里 的小女孩毛毛一样。因为这些现实的背景,《团圆》也常常被介绍为一个“农民工与亲人团聚的故事”,浓缩了众多打工族的悲欢,给城市的孩子“一份另类的亲情感受”。事实上,即使在美国,这本刚刚以英文出版一个多月的图画书,也被更多地解读为“反映打工者的艰辛生活”。“他们在距离家乡数百、数千公里外的地方工作,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家几天。”一位加利福尼亚州的读者在评论中写道,“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当然,余丽琼自己并不认同这样的理解。“这只是一个巧合。”她说,“我写的只是自己童年的回忆,以及对父母的爱。”在 写作的过程中,越来越多的故事出现在她的回忆里。她想起了自己的其他亲人,比如哥哥,或者远在北京的舅舅。她还记得,小时候每逢暑假,自己总是期待着在北 京上大学的舅舅赶快回来,因为他“很幽默很好玩”。后来,舅舅大学毕业留在了北京,每次过年回家只能团聚短暂的几天,常让妈妈哭得泪流满面。这些与亲情有关的回忆也传递给了众多读者。在台湾的一场交流会上,一位读者通过小卡片告诉她,《团圆》的故事让自己想起了那些在大陆工作的亲人,“真的很想他们”。“我写的是我自己的家庭,但每个人都会想到自己身边的人、身边的事情。”余丽琼说,“无论对于哪个家庭,只要有挚爱的亲人远在异乡,那么对团圆的期待和一次次的离愁牵挂,何尝不是刻骨铭心的呢?”大大小小的团圆和分别,构成了我们的人生余丽琼总会回忆起小时候爸爸过年回家的场景。每一次,爸爸总会打开那个神奇的大皮箱,“像变魔术一样”从里面掏出些神奇的小礼物。当然,现在看起来,那只是些简单的小玩意儿:一盒水彩笔,或是一块糖。可在她年幼的记忆里,这些礼物都是自己会珍藏许久的宝贝,糖果总是放了好久都不舍得吃,而水彩笔更是画上两笔就要急急忙忙地收起来。她把这样的记忆也放进了图画书里。在《团圆》的开始,当毛毛被突然回来的爸爸吓得大哭的时候,爸爸赶忙打开那个红色的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顶粉色条纹的帽子送给她,而妈妈则得到一件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就像余丽琼童年的记忆一样,爸爸的行李箱里“变”出的礼物,让全家人都开心了起来。在余丽琼长大之后,她曾经好几次想给父亲一个惊喜的礼物——就像小时候他对待自己那样。但很长时间里,她都没有想到合适的选择。不过,在父亲60岁生日的时候,她把一本刚刚印刷完成的《团圆》寄给了在安徽老家的父亲,因为这是她多年来“埋藏在心里的情结”。“这一回,我要给你一个礼物。”余丽琼在电话里对父亲说。拙于表达的父亲并没有直接表述自己的感受。倒是母亲在电话里对她说,有了女儿这些用心的付出,老两口已经觉得“值了”。如今的余丽琼和父母生活在两个不同的城市里。不过,她坚持每年过年一定要回老家,让父母有一个“心灵的安慰”。闲下来的时候,她也时常会“温习”自己童年经历过、积淀下来的那些温暖的画面。“如果没有这些经历,那《团圆》肯定不是现在的样子。”她说。图画书的情节里,大年初四一早,父亲又一次离开了。他坐在椅子上系着鞋带,母亲在他身旁一边抹眼泪,一边整理行李,合上那个给全家带来欢乐的红色行李箱。毛毛也站在一旁,穿着新年的红色棉袄,带着爸爸送的帽子,倚着门框,安静地吃着手里的棒棒糖。最后,毛毛把自己的“幸运硬币”送给了爸爸,又在土黄色的马路上目送他坐着汽车离开。这是《团圆》的结局,可谁都知道,生活里真实的故事还会不断继续。毛毛和妈妈会在新的一年里耐心等待,期盼着爸爸再一次回来——那会是一个重新上演的《团圆》故事。图画书的绘者朱成梁说:“这些大大小小的团聚和分别,构成了我们的人生。”甚至,几十年后,这样的故事仍然会以令人熟悉的面貌再次重演——就像余丽琼现在经历的那样。大学毕业后,她在南京的一家杂志社上班,并且在这座城市里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长大后的“毛毛”就这样与父亲“换了个位置”。那个曾经企盼父亲过年快快回家的小女孩,开始在每个春节到来的时候风尘仆仆地奔波在回家的路上。而那个曾经害怕女儿不记得自己的父亲,早就退了休,开始在家里数着日子,等待着女儿归来的团圆。(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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