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线性的社会,讨论非线性是困难的。不过有些例子又证明了非线性的好处,就是电视台的编辑系统已经从“线性”走向了“非线性”。非线性编辑系统让编导制作节目自由得多了,产品的精美度也可以增强。在我看来,线性逻辑代表一种表面上规范、严谨、有序,有利于工作评估,但实际上却僵化、呆板、消极,不利于公益活力的激发,非线性逻辑表面上看混沌、杂乱、自由、缺乏规章,而实际上却快速、灵活、精确、积极、轻巧,极有利于面对层出不穷的公益需求。 公益组织是需要创造力的,而非线性逻辑,或者说,放弃线性逻辑,可能才是公益组织的应由之路。 说公益组织“经营困难”,这可能是线性逻辑 如果你是一个非线性主义者,那么你很可能说,公益组织一点都不困难。 如果用炸药来比喻,公益组织不可能成为炸药,最多可能成为炸药的那根引线。如果你老想当炸药包,那么你就是犯了线性逻辑的错误。 如果用桥梁来比喻,公益组织就是连接两座大山、跨过河流的那道溜索桥,最多是铁索桥,或者是小渡船,如果你老想当大山,或者当大河,或者想在河上修盖板,那么你就犯了线性逻辑的错误。 如果用服装来比喻,公益组织不可能成为衣服,最多成为连缀衣服、编织花样的那根线,那枚针。如果把自己想成衣服,或者想成设计师,或者想成制衣厂,那么你也是犯了线性逻辑的错误。 定位失误是线性逻辑与非线性逻辑最常见的分野。有太多的人,由于不知道公益在社会生态链上的正确位点,于是就经常喊“生计困难”。你老在做你不该做的事,当然困难。但如果你做你该做的事,可能就一点都不困难。 因为,社会需求在呼唤着你,社会资源也在呼唤做你。或者说,无论是困难还是资源,都在呼唤着你。 你的同行也在呼唤着你。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你犯错,但他们相信,只要你真的愿意从事公益事业,就会有自我校正的能力,早晚会回到正确的位点上,回到终身最舒适的公益生态群落中。 在当今中国,如果再说公益困难,那么一定是要遭受天谴的。 我知道有人不喜欢我说这句话,待我细分析来给你听。 公益组织大体有两大任务,一是帮助解决社会困难,一是在边缘上探索社会未知。从社会困难的解决需求角度来说,中国当今的社会需求已经从高峰期开始进入下滑期,社会的困难已经通过大量的民间自救,得到了缓解;但有些困难,仍旧期待公益组织的出手。 而从社会边缘的探索角度来说,由于这是公益组织永久的任务,只要愿意,随着边缘的扩张,需要探索的议题会以几何级的倍数增长——就像一个气球,吹得越大,其边缘越大——只要愿意钻进去,无何止地追逐,无论是个人还是组织,都永远有业务可做。 公益组织要做以上事,当然要依靠社会资源。而当今中国,正处在资源热切地盼望着向公益领域输出的时期。无论是过去被视为顽固的政府,还是顽固的企业,还是顽固的企业家,都在软化和慈化,无论是富裕大户还是小康之家,无论是工人农民解放军知识分子大学生中学生小学生,都随时有向公益发力的可能。这样的社会资源如此的丰满和主动,以至于它甚至比社会需求还更剧烈地考验着公益组织的接应和导流能力。 在两座大山逐渐靠拢的时候,在中间修道溜索,方便两方能量的畅通,对公益组织来说,是非常简易的事,此时还哭爹叫娘地喊苦叫难,那么,其结果就会被社会迅速抛弃。因为,当两座大山逐渐互相吸引的时候,能修溜索的地方,已经有很多。你所在的点位,已经很可能不是最佳点位。 说全社会都该做公益,那也是典型的线性逻辑 如果用非线性逻辑来看,社会的公益能量是极容易流失的,聚集永远的只是少数。 全社会都该做公益,还有一种类似的观点,叫“公益应当主流化”。很多人对我的“公益机构应当永远在社会的边缘”这句话很不愿意理解,大家都盼望自己的营地能够成为社会主流,就像盼望公益的领袖能够成为社会名流一样。 但可惜的是,公益这个营地、频道、生态群落、波长,都是属于“边缘化”。因为它的价值,就在边缘,如果成了主流,其存在的必要性就马上丧失。 有人说我自相矛盾,我前一个小标题在说,两座大山在逐渐靠近,互相挑逗,互相吸引,这不恰恰意味着,人人做公益的时代就要到来,全社会都该做公益;于是,这自然也就意味着,公益要成为社会主流。 我们很早就进入了文学时代,但并非人人都是文学家;我们很早就进入了美食时代,但越来越多的人不会下厨房;我们很早就进入了鲜衣华服的时代,但会做衣服的人越来越少——只知道掏钱买衣服的人越来越多。 我们正在进入公益时代,这意味着,公益的社会分工将越来越明显,公益机构的从业人员,正在成为社会认同的一个群体,但这个群体,不会很大。就像连接两座大山的那条溜索,不会成为盖板一样——可能不会只有一根,但也绝对密度太高。 换句话说,我们每天都在流失大部分的公益能力,只有一小部分集聚起来,成为有效能量。 换句话说,我们绝对不能因为某些公益能量的流失或者未成形,就哀叹社会不支持公益。 我越来越清楚公益机构的边缘位置。我相信这个状态至少要认同两个基本理念。 一是公益机构可以把一些原本处在边缘的群体、观点、事件,推向主流,但自身永远在边缘上岿然不动——要保持在边缘上岿然不动,就要保持极度的敏感,紧紧追随着边缘的迁移,一旦发现自己有主流的危险,赶紧撤出。这话的意思我想是,大家一定要以边缘为美,为荣,为自在,而不要以为进入了主流才是正道。 一是公益机构推动的“边缘选题”可能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会成为“主流选题”。绝大部分要么可能永远边缘下去,要么今天还是个问题,明天可能会随着社会的变化而不再成为问题,丧失了边缘的必要性和可能性。这话的意思我想是,大家要对自己的工作成果报着正确的评价态度,不要觉得没把边缘推向主流,自己的工作就没有价值,恰恰相反,作为一个探索者,你捕捉到的任何一个边缘机会,都极具价值。不同的选题,可能有不同的命运。有些可以通过努力求得,有些努力之后,它仍旧随风去逝。 公益组织发力不畅,是因为没形成联盟 做联盟似乎是公益机构的一个本能。用线性逻辑的眼光来看,一支队伍人数越多,能量必将越大。 但人们有时候忘记了,这是在中国,这是在公益领域。 所以,我们还得用非线性逻辑来看。 在中国,更经常发生的事是,一支队伍人数越多,内耗越严重。即使不内耗,决策的成本也将越大,费时也将越长,而参与的机会却在频频丧失,社会的信任度在持续下降。 原来信心满满的员工,也因为对机构的失望,而上升到对行业的失望,进而上升到对社会的失望。最后,返回到对自己的失望。持续失望的后果,就会引发一系列的社会危机,公益机构的工作人员,由此可能成为公益机构的服务对象。持续内耗的后果,就是行业问题泛社会化,最终导致社会对这个行业信任度持续走低,最后“公益的社会信托”渠道总是不自如、通达。 我看过一些公益机构的所谓联盟,其实更像是某家机构为了化解自身的压力,而找些同伴来共同担当而已。这样做的前提,是这家公益相信,公益机构是一个风险极高的事业,容易触发社会顽固势力尤其是司法机关的反弹和警惕。 也不仅仅是相信,而且确实是有了一些遭遇,他们的领袖或者说员工,遭遇到司法机关或者说社会秩序维护的暴力机器的骚扰。他们想做的事,经常由于这些骚扰而不得不中断。 于是,有人相信,孤单是可耻的,是危险的,独家发力容易被整巢端离,合纵连横才可能久保平安。 于是,大家就把心思花到了成立联盟上。 前面说了公益组织是长期处在边缘状态的。这里我却要说,公益组织有一个更强悍的宿命,就是它永远处在孤单状态的。 说得好听点,是公益机构本身的业务无穷,浩瀚星空,能探索的只有几个星球,因此,你愿意往哪个方向钻研,你愿意采取哪个方法,完全可以自便,其他人不得干涉,也不太容易模仿。 再说得好听点,是公益行业内部,本身也需要极强的“生物多样性”。不同的机构有不同的能力,互相之间如果像海陆空部队配合得紧密,那么,想要解决任何一个社会难题时,联盟起来,总究会出现“能量增效”——哪怕,就互相抱团取暖一次。 可现实的绝大部分情况是,无论哪一种联盟,每次都是发起者在鞠躬尽瘁,在奔波劳苦,在穿针引线,在前店后厂,在主持协调,在负责前线又负责后勤。 既然发起者就是操作者,那么,这个联盟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既然个人独断或者说机构独断到了联盟层面仍旧是个人独断或者说机构独断,那么,大家凑在一起,除了徒增烦恼之外,还有什么意义呢? 个人,或者说一个机构,穿透力往往是最强的,意志力往往是最坚定的,行动力往往也是最强的,面对庞大的各种利益阵营,个体的快速、灵活、轻巧、智慧,恰恰是公益组织参与解决社会难题的最强能量所在。当我们放弃了自身的优势,或者说“比较优势”,而去希冀组建“集团军”的时候,我们可能恰恰忘记了这个时代的特点——真正的集团军,早已经组建完成,如果我们以集团军的方法与其“对攻”,其结果就是快速的能量消亡。而游击战在当今时代,不仅仅符合公益机构小快灵的特点,也符合社会对公益机构的基本期待。 在法人层面,你的机构再小,也可以与一个集团军的负责人在法院上当庭辩论。 在媒体层面,你的机构再小,发出的声音也与集团军的声音一样强大。 在社会公众层面,你的机构再小,只要你所在的领域真正具有公益能力和边缘探索能力,那么,社会的支持度甚至会高过集团军。 联盟当然是要组建的,但那是短暂的,因事而立的,动态平衡的,今天可能存在,明天可以消失。今天是这些人,明天可以是另外一些人。 在我担心公益组织未来十年后,是不是还有存在的必要性的时候,我发觉,联盟的癖好,仍旧在坊间蔓延,很多人还在相信,自己没作什么事,是因为缺乏联盟的支持。 如果这样,看看全国各地此起彼伏的环境维权者吧。他们永远是孤立无援的,但每一个团体身上,你都看到了令人感动的进化能力。 与其期待同行与你联盟,与其把精力花在撮合同行成为僵化盟军,不如自己在做业务的摸爬滚打中缓慢进化。这,比什么都来得有效和充实。 (来源:NGO发展交流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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