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孩子们需要,我愿一直留在这儿
曼新龙小学。
学生们正在聚精会神上课。
人物简介
黄梅,女,37岁,哈尼族,西双版纳勐海县人。毕业于西双版纳师范学院,14年如一日,坚守在布朗山上条件异常艰苦的小学,成为这所小学校里唯一的老师。目前任教于只有11个布朗族学生的勐海县布朗山乡曼新龙小学。原始森林里,见不到阳光,阴凉凉的。有一条山路,长满了很深的草,它可以带人们到达一棵有着上千年历史的茶王树。这是黄梅对与自己相伴的大山最深处的印象。黄梅是西双版纳布朗山上一所小学的老师,唯一的老师,带着11个布朗族学生。每天,当学生们放学回寨子了,她就一个人守在那个简陋的小学校里,在一盏昏黄的孤灯下,改作业、写教案。浑然不觉周围就是茫茫原始森林、群山和雾海。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14年。孤独?害怕?黄梅说一点也不,“对大山习惯了”。只是偶尔,她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无比思念远在几十公里外的家和8岁的女儿。近日,“边境童话”公益活动的志愿者爬上布朗山,看望黄梅和11个孩子。她却哭了,说从没有人来过。日子在西双版纳西部的中缅边境,山峦连绵起伏,其中一座布朗山,原始森林茂密,布朗族人世代生活在这里。名为曼新龙的寨子坐落在布朗山腰,寨子旁有一所小小的学校——1个小操场,2间平房。一间平房作教室,另一间作老师的宿舍。黄梅就是这间宿舍的主人,是这里唯一的老师,当然,干着校长、教务处长、炊事员等所有一所学校该有成员的活儿。这个学校只有11个学生,都上4年级。“以前是几个年级同在一间教室里上课,后来就改成4年招一次生,大家同一个年级,好带。”黄梅说,这意味着寨子里有些适龄学生要等上两三年才能上学。“我来这4年了,一直是我一个人。”这个37岁的中年女人,皮肤黝黑,眼眶湿润,对于陌生看望者的到来有着说不出的激动和复杂感情。她是哈尼族,父母都是工人,她从小在汉族聚集的厂矿里长大,因此并不会说哈尼话。她学习拔尖,毕业于西双版纳州师范学院。这样的出身和经历具备了走出大山、奔一个“好前程”的基本条件。但是那年师范毕业后,她主动申请来到布朗山最艰苦的寨子里当老师。10多平方米的宿舍,分里屋和外屋,没有窗帘,用几张旧画报遮了窗户下半截。由几块砖头、一层海绵、3层薄棉絮垒成的一张“床”,孤零零放在水泥地上。两张桌子,一张放了一台老式电视,一张上面放满了面包、牛奶和鸡蛋——这是学生们的营养餐。桌子旁放了一排瓶瓶罐罐,她自己做的各种咸菜。她说她一两周才能出去买一次菜,做些咸菜、腌肉就方便些。她还在宿舍旁边种了几块菜地,白菜、青菜、茼蒿,基本也能把日子过得丰富。这样一个宿舍,黄梅觉得“已经很好了”,因为她来这个学校前是在布朗山另一个更艰苦的小学。那里在更深的山里,交通不便、几乎与外界隔绝。“那个寨子的祖先也是从曼新龙寨子分出去的”,黄梅说,“说出来你们可能想象不到,教室和宿舍就是简陋的木板房,又低又矮,地面是低洼不平的土地,阴暗潮湿,还有各种虫子。那里根本不敢睡这样的地铺,尤其雨季,地面几乎都是潮的。”黄梅说,自己刚到那的时候非常不习惯,教室里没有灯,光线不好,上午8点还是暗的,9点以后才能看到。“我都让学生抬着凳子到空地上早读。”宿舍里也常常要点蜡烛——那里刚刚通电,但供电非常不稳定。2009年,黄梅一个人在那个小学校呆了整整10年后,她申请调动。“因为在那边实在太久太久了,想换一换环境。”然后,她被调到了曼新龙小学,仍然是她一个人。当黄梅来到曼新龙寨子时,昔日的妙龄少女已经变成了风霜染面的中年妇女。学生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大山里还一片雾霭时,黄梅起床了。7点半,11个学生都到齐,她组织早读。7点50,孩子们回去吃早饭,再回来就开始第一节课。这中间,还要给学生们准备营养餐:一天一个鸡蛋、一杯牛奶、一个面包。“现在政策好啦,学生一分钱不用交,每学期每个人有750块的补助费,还有营养餐,每一批到中心学校,那边通知我,我让村长安排人去拉过来。每年准时有的。”“这些孩子很听话,很淳朴,不像城市的孩子,有很多想法。”说到自己的学生,黄梅脸上有欣慰的笑容。11个学生都是布朗族,男生都姓“岩”(编者注:读ai),女生都姓“玉”,年龄在10岁左右。他们天天背着小书包、唱着歌,走几分钟的山路,从寨子里来到小学校,个个黑瘦,眼光清澈。学生们说布朗话,10多年的接触,已经让黄梅基本能听懂他们的语言了。只是有一点让黄梅头疼,受母语的干扰,孩子们说普通话是倒着的。比如:“老师来我家玩”,他们会说成:“老师来玩我家”。语言的问题影响了学生的接受能力。黄梅总要想方设法让他们听懂她在说什么。教了很久才将他们基本纠正过来,“现在还听得过去”。而最近黄梅又意识到新的问题:她有时候说话都会不知不觉“倒”了。因为周围都是这种环境,民族文化、语言等等,因为只有你一个人是外来的,时间待久了,甚至会有点被同化。上午3节课、下午3节课。语文、数学、科技、品德……她全包。几年前,全国开始撤点并校,因为这个村寨小学到中心小学实在太远了才未被撤并。在黄梅看来,撤并有好处也有坏处。“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一个人呢,只能学到我的东西,我的一面。什么课都由我一个人来上,音乐啊体育啊,我不会教,学生就学不到。而且对于我来说,我基本只能教语文数学,虽然课程表上有各种课,但我一个人没有那么多精力。”黄梅说,但是如果学校撤并到中心小学,交通实在不方便,几公里的山路很危险,就算家长骑摩托送去,也不安全。“寨子里面老百姓贫穷啊,娃娃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费用也会增加。”本来教学大纲是要求要做课间操的,但黄梅不会、没有这个条件。这位老师甚至想到让自己8岁的女儿来教自己的学生,“我的孩子也在县城读书了,我想让我的孩子来带带他们做做,但总没有合适的时间。”师生感情是显而易见的。羞涩的女生玉书尖告诉我们,她非常喜欢老师,老师照顾他们,就像妈妈一样。胆大的男生岩的张笑哈哈地说:“黄老师对我们最好了,从来不打我们!”布朗寨子布朗山是著名的普洱茶产区,布朗族是世界上最早栽培、饮用茶叶的民族。种茶、采茶成了族人们最主要的经济来源。曼新龙村下寨村支书岩的院告诉记者,这个寨子共有42户人家,村民们的经济来源主要以种茶叶为主,不过现在茶叶便宜,一公斤才18元,平均一个家庭。一年才能收入七八千(连成本)。一个村民告诉记者,他们寨子是几年前才从更高的山里迁下来的。因为周围都是原始森林,老寨子被划进了“保护区”,政府要求搬迁。据村民说,当时除了给建好“挂瓦房”(布朗族的传统民居,用木板搭建),没有更多的补偿,但是迁下来后,土地又很少,种点冬瓜、土豆、香蕉,地也不够种,保护区不能砍树,茶叶价钱又低,所以村民们日子过得很艰苦。艰苦的生活直接影响了孩子们的生活质量。作为寨子里唯一的老师,她也为村民们着急:“要扩大种植没有土地,要扩展养殖没有资金”。她自己也只能想方设法从教育部门给学生们争取一些福利,“娃娃们不容易,我只能加倍对他们关爱。”老师的奉献村民们都看在眼里、感激在心里。岩的院说,黄梅教书教得好,非常尽职尽责,和寨子里的人也相处得很好。每每寨子里杀猪杀鸡、有“好菜”的时候会叫她去吃饭,时不时她也会送来自家种的冬瓜、辣子。这位手臂上文满傣文的村支书指着旁边的大山说,这些都是原始森林,会有野猪、马鹿,平时我们都不敢进去。而就在这荒山野地,黄梅一个女人单独住在这里(学校离寨子还有几分钟的路程),村支书觉得“很不容易”。不说远一点的森林,就说近处都是野地,房子外面的丛林里也会有小蛇、小虫。“我是男人,我觉得我都不敢睡,她还敢一个人睡。”村支书说。黄梅则说,自己对这一切早就习惯了,没有丝毫的恐惧。“我觉得来到哪里我就安心地教书就好了。寨子里的人对我很好,有个老师,他们非常尊敬。”下一步,这11个孩子已经四年级了,这学期教毕业后就要送出去到乡中心小学或县民族小学上学。黄梅说,如果没有政策调整,自己还是会留在寨子里,招新一批的学生。因为寨子比较小,除了缅寺和学校,只有40户,不可能每年都招生,生源不够,所以一般是每隔四年招一次。最少要十个学生才能办一个班。“就是这里的人知识太贫乏了,孩子太需要知识了。我总觉得,他们很需要我。”黄梅说。女儿黄梅的家住在离学校七八十公里的勐海县城,她每隔两周才能回一次家。8岁的女儿由父母帮带,而体贴的丈夫也会时不时来学校看看她。“作老师真的累,像我这样的,除了教学以外,还要做很多无关的事情。教案啊总结啊还有各种检查。自己的时间都不是自己的,自己的孩子都顾不了。”最让她愧对的,是自己的女儿小红红。看着红红一天天长大,黄梅最怕的就是,自己没办法参与女儿的成长。女儿今年上3年级了,平时她的学习生活做母亲的都照顾不到。黄梅曾经想过,将女儿带在身边,做自己的学生。但是寨子里招生时,女儿还太小,而且想到女儿来大山上跟她一起吃苦,她也于心不忍,应该让女儿在更好的环境中接受教育。最后她下决心与女儿分隔两地。不过,她坚持每天都和女儿通电话,问她的生活、学习。有时候红红会在电话里问她各种学习难题,将题目一字一句念下来,让她分析解答。有时她两三个星期还没回家,红红就会打电话来问:“妈妈你怎么还不回来,你不回来看我是不是不想我啊?”这时黄梅只能含着泪解释说妈妈有事情回不去,女儿还是会谅解。打电话,成为黄梅与外界沟通的常用方式。一个人闷了,她会跟朋友打打电话,想家了,一个电话也就能听到丈夫和女儿的声音。她说自己其实不孤独,因为没有体会到这种孤独。“我很不合群,喜欢自己静静地待着。一个人生活习惯了,有自己的处事方式,多年都是这样生活的。”一边是女儿和家庭,一边是大山和学生,黄梅两边都不想放弃。“我不会说话,我不知道怎么用语言表达。这里的民风非常淳朴,他们不会表达情感。但这些孩子那样渴望知识,那样爱戴老师。我没有柴火了他们会去捡给我,辣椒、冬瓜都会送来。”黄梅激动地说:“这10多年中,为了我的家和我的女儿,我想过出去,但是我最终迈不出那一步,要是我想出去,结婚前我就出去了……我没有想过记者会来看我们、采访我,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还做得不够好。眼泪打湿了眼眶。黄梅动情地说,其实她真的喜欢老师这个职业,被孩子们需要,因此她愿意一直留在这种比较艰苦枯燥的地方。原始森林每当学生放学了,或者周末,小学校就成了黄梅一个人的学校。10多年的坚守,是什么给了她力量?外人的揣度始终是想当然的。事实上,村支书口中“有熊和野猪”的原始森林,在黄梅看来,是一道山清水秀的风景。别人眼中恐惧的荒山独屋,黄梅看作是一个自己面对自己的世界。没有什么理由,只是一句“习惯了”。黄梅说,虫子是常见的,没什么关系。而房子一关,没有缝隙,不会有蛇进来,什么猛兽她更是没见过。“人经常走动的地方它们不会来,就算是蛇,若不去碰它它不会攻击人。”她说,学校在大山里不挨公路,也不会有什么陌生人上来,而寨子里的村民都淳朴,更不可能乱来,“门窗开着都没事”。“时间久了没什么可怕的,已经适应了。以前也是自己一个人,总是自己面对自己,有的时候木了。”对于原始森林,黄梅印象最深的还是在第一个学校时的经历。本来是被分配在镇上的学校,后来她自己要求来到山里。那个小学校也只有10多个学生,是复式班,一年级到四年级都有。寨子后面有个大黑山,就是原始森林保护区。里面有一棵茶王树,有上千年的历史,呆在深山里,没人开发。她会带着学生进森林里去春游或冬游,一般都是寨子里的人常走动的地方,不会有危险。“森林里见不到阳光,阴阴的、凉凉的。有一条小山路,长满了很深的草。我们穿过那条路,去看茶王树。还有瀑布,非常美。”原始森林里,有黄梅最美好的青春记忆。黄梅说:“我们这的人,本来就是大山里的人,从小生长在大山,对大山和森林特别地熟悉亲切。”有时到县里去开会,看到一些老师在好的学校,也会羡慕。但想想,一样的,最多就是多了一个伴而已。当一个人要面对问题时,就会想人多就好了,好多人一起分担。但是自己一个人孤独惯了,只用面对自己,不用去竞争、去处理各种复杂的关系。入夜了,黄梅的小屋仍然亮着灯,在大山深处变成一颗小小的星星。改作业或看电视,她并不觉得自己被茫茫原始森林包围着。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不会多想什么,只想着怎么把课教好。”她会想着第二天的课要怎么上,学生才更容易接受。再比较下各个学生的性格,应该用什么方式跟他(她)沟通,一个一个小脑袋在她脑海里闪过去……下一年不知道能不能招生,会不会被撤并,会不会增加老师,这些都是未知数。不管怎样,黄梅已然做好了准备。(来源:云南信息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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