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帮助这个字眼。你说我去帮助他,就是在把对方定义为弱者,感觉自己站在更高的位置。他为什么要接受我的帮助,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帮助他?实际上,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对生命的理解往往比我们想象的更深刻。做临终关怀,是对生命的关怀,是和病人、家属在一起,这是个彼此疗愈的过程。” 在南都公益基金会银杏伙伴成长计划的评选会,王莹在阐述她的对临终关怀、对公益的理解。视频前的王莹一头长发、不施粉黛,南都官网照片也是一脸“温柔”冲着你笑。“我觉得做公益让我变成一个有梦想的人,也让我也学会了什么叫温柔,真正的温柔要给别人自由。”但坐在手牵手工作室里和我们面聊的王莹,一袭绿色棉服,头发往后精神扎着,聊天时快言快语,有时还会冒出几句性情的“吐槽”,8年商业社会训练出来的结果导向、讲究效率的职业素养“混杂”在其中。 王莹,70后生人,手牵手生命关爱发展中心(以下简称:手牵手)创始人之一。在创办手牵手之前,本科学视觉设计的王莹,在广告公司做了8年,从平面设计师到项目经理,在广告的圈子“混”的游刃有余,衣着光鲜,项目业绩出色,收入也不错。“但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很盲目和很自大,经常到处跑,忙碌到麻木,晚上有时会做恶梦,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那些表面的东西会像泡沫一样,啪,一下就没有了。” 在王莹的自我认知里面,有着对未来的不确定感及对所谓物化标准的质疑,即你在一个什么样的圈子,你要有着怎样的穿着,如何消费等等,王莹周围的朋友,要么选择离开自己开公司,要么继续在大公司任职等待机会晋升,大多数朋友认为只要保证生活无忧,有吃有喝有玩很好,而王莹在没有完全确定如何改变之前,也一直保持不断忙碌的状态。但改变的契机和力量,就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到来。 突遇“死亡”:要和她们在一起 2006年年底,王莹的亲人被诊断出癌症。“那时候我一下子站到了死亡的面前,那天我一个人在医院拿诊断书,我问医生‘后面还有多久’,医生看着我‘大概不到一年吧,你准备好吧’就这样直接回应我。”王莹当时就站在医院窗外的走廊,怎么也走不进亲人的病房,觉得这个被卡喉咙里的东西硬是被压下去了,她才开始走到病房里面,跟亲人讲话。 在之后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王莹奔波于家、医院和公司,疲惫而有规律。“当时我的工作是放掉一大半的,因为要在医院值班陪夜。以至于后来做临终关怀进病房的时候,我就觉得像回到家一样,那个环境特别熟悉。我会理解那些病人和家属在就医过程中内心的挣扎和痛苦。”但是这一年的时间对王莹和她家人们也是巨大的考验,如何面对死亡,如何安抚好亲人的心情,如何平衡好家庭和工作? “那一段时间,我和家人的心情起伏都比较大,自己也会很恐慌,有时会胡思乱想。因为有人说癌症是会遗传的,有时候害怕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我一直想办法让自己和家人平静下来,我找到在心脏科做医生的表弟,问他医生在给病人治疗时是否会做一些心理疏导,家属能在安抚病人时做些什么”。表弟告诉王莹,医生一般不掌握专业的心理学知识,如果感兴趣可以自己找个学校进行系统学习。而正好有人推荐说华师大有一个这样的班,包括授课和实习大约大半年,之后可以报考国家心理咨询师证,王莹就报了名。 学习刚结束,就发生了汶川地震。“华师大有心理系的老师到前线去,我们一帮同学也很激动要去,但当时不允许个人志愿者前往灾区,我后来就加入了当时教我的一个老师组的团队。”因为属于“菜鸟”级别的咨询师,队长就把团队宣传的任务交给了王莹,具体工作就是拍照、组织活动、写博客、做各种联络工作。 于是2008年5月20日,王莹和伙伴们去了成都。在安县一所小学里,王莹遇到了一个小女孩一直站在我身后。站了很久不说话,然后突然放了一个鸭蛋在我电脑旁边。我当时就愣了,说不能收,自己有,她不肯,接着对我说了一句谢谢你。”王莹一愣,“我知道你是从上海来的,你们从上海来,跟我们在一起,就很好。”王莹顿时明白当人突遇死亡的时候,犹如身处一个孤岛。这也是她突遇家人“死亡”消息时渴望有人陪伴的心理。从四川回来后,王莹总在想:每个人都会面对临终问题,为了让我们所爱之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能够被祥和宁静所环抱,我们可以做些什么呢? 注册手牵手:从草台班子到一门事业 “当然我意识到生命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长,突遇“死亡”,原来生命是很突然,不在自己的计划之内,不属于自己能够完全掌控的,与其说我到那天再去懊悔,那不如说我从现在开始我给自己一个选择。” 为此,王莹寻找了不少资料,最终接触到“临终关怀”这个概念。之后找到手牵手另外一位联合创始人黄卫平,两人不谋而合,便联合一同去四川的同学组成了“手牵手临终关怀志愿团”。最开始手牵手一位志愿者在上海肿瘤医院做志愿者。做志愿者的科室叫“姑息科”,对外称“综合治疗科”,在里面接受治疗的都是癌症末期病人,志愿者流动量较大。 而彼时上海肿瘤医院成立这个科室的时间并不长,王莹他们介入时刚刚成立三年。“我很敬佩这个科室的成主任,他是在一次到美国考察之后决定成立这个科室的,他发现美国的癌症病人从得病到死亡在医院里是一个完整的过程,但在我国只停留在治疗康复阶段,医院还会拒收还有几个月甚至大半年生命期的病人。他当时就跟院长说,肿瘤医院是上海的第一块牌子,我们都做不到有始有终,还做什么!这个科室年终审计时年年亏本,成主任每年都跟院方力争保持。” 于是,王莹和志愿者立志要做好在上海肿瘤医院的临终关怀服务。为了一门心思发展“临终关怀”,王莹和黄卫平先后辞去了原先稳定的工作。然而,经营一个机构同管理一个志愿团可不是一码事。“作为机构,需要一批固定的员工,然而作为纯公益组织的我们哪有钱雇人?”为了节省交通开销,黄卫平还将自己的私家车挪为公车。 直到2009年,王莹准备了一大叠的资料,申请了创投,这才赢得了“手牵手”的第一桶金,20万元,限期一年。“不找不知道,一找吓一跳。入了这行我才知道,原来有那么多和我们相同的公益机构,大家会不时分享各自的经验。”从那时起,只要是能帮得上忙的基金会,他俩几乎都申请了遍,这才坚持至今。 经过几年的发展,机构现在共有全职员工10人,累计帮助近800户住院癌症末期家庭和2000户社区大重病家庭。那一个商业社会出来的白领如何看待自己所做公益事业?商业跨界公益,王莹如何看待公益路上的酸甜苦辣呢? Q:你如何定义手牵手和手牵手做的事情? A:“手牵手”创立于2008年5月,由一个汶川地震的“心理援助志愿团”发展而来。它是由持证的心理咨询师为主组建的服务型公益组织,立足于生命关怀领域,探索传统文化下的城市临终关怀模式。 我觉得我们手牵手的卡通熊Handy很好地诠释了我们目前正在做什么以及未来想做什么。“临终关怀是我们的初衷,所以放在‘心’的位置。志愿者服务是我们的基础,犹如‘胃’那么重要。而我们最终想普及的一个概念是‘生命教育’,让更多的人弄明白,死是怎么回事,死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 它的‘右脚’是‘政府支持’,‘左脚’是‘社会赞助’,这是支撑‘手牵手’运营下去的现实条件。‘胃’代表了‘志愿者基地’,‘心’代表了‘临终关怀’,‘脑’‘生命教育’。” Q:那临终关怀的对象是谁呢? A:“临终关怀”的英文是hospice或palliativecare,在香港地区被称为“善终服务”,在台湾地区被称为“安宁照顾”。临终关怀的对象是患末期肿瘤、脏器衰竭而无法治愈的病人以及老衰的高龄老人,一般生存时间有限(一般6个月或更少)。传统医疗的目标是“救治”、“疗愈”,而临终关怀的目标则是“优逝”。也就是说,临终关怀不是以根除疾病为目的,而是专注于生存质量,让患者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里,感受到尽可能少的痛苦、无助和孤独。 Q:那你们如何评估患者和家属的需求?他们一般会有些什么样的需求? A:在接到求助电话时,我们首先会对案例进行评估,了解家庭的情况和需求点,包括病人的需求和家属的需求,然后再出具对应的方案,比如评估结果是求助者心灵上的空虚,手牵手就发动志愿者去疏导,如果说是情绪上的问题,那就需要出动心理咨询师了。 病患和家属的需求有很多,比如希望每一天过得平安些、少些痛的需求,比如到底是否要告诉病人病情,又比如想在最后时间里,化解亲人之间的隔阂等。有的家属因为家里人要去世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有些家属打电话进来就直接哭,他们压力都很大,一边要工作一边要照顾家庭,还要为未来担忧。还有在照顾的过程中,因为缺乏一些医疗常识会产生一些误解。手牵手把这些归为“身、心、社、灵”四个方面,而每个家庭的需求是比较个性化的。 而对于患者来说,大多会有心灵和灵性的需求。比如一些临终的人想要实现的价值,但往往这些价值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宏大,比如我们曾经有一个妈妈,当她知道自己还有多长时间时候,她说我想回家给我儿子烧顿饭,这就是她认为她当下的意义价值所在。而非我们生活当下用亚健康为代价的人想法:我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才能照顾家庭等等之类。 Q:那你们在为临终关怀的家庭提供服务时遇到过什么困难么? A:一开始我们认为有着专业知识,去过灾区,对丧亲、哀伤都有着切身体会,手牵手的志愿者们做起心理辅导来会得心应手,可一进病房我们却发现自己想的什么都不对,一切计划都要推翻。 最关键的一点,心理咨询师有一个职业原则是来访者主动——就是要坐在那要等患者找上门来。“可病房里的人对心理咨询很陌生,对临终关怀更陌生,他们对我们没有信任,不知道找我们干嘛,不可能来找我们。这种情况下你和一个陌生人,和一个陌生的家庭建立起联系是很难的。我和伙伴们所能做的就是整天在病房里泡着,了解病区的整个治疗流程,甚至跟着医生坐门诊,不停向患者、护士甚至医生陈述自己的作用。” 在这个过程中,团队里的一大半人已经离开了。有的人进了病房承受不了,另外,心理咨询师都有各自的研究方向,亲子、婚姻、青少年等等,不是做这个方面的就撤出了。因为关注某一领域,不但要掌握相关心理学的知识,还要了解一些病理学的常识。 而且我们志愿者们要和家属在一起,把家属拉过来,一起做病人服务的工作,我们不能替代家属。 Q:那病人在临终期,会哪些我们常人意料外的行为?家属和病人会有怎样的行为沟通呈现? A:一般来说,病人在生命最后阶段,会有植物性神经反应。患者时常会昏睡、神志不清,但却有低语、手脚反应等状态,有时会挥拳踢腿,还有时伸手临空抓东西。家属不明白就会很害怕,尤其是在空气里抓,他们会以为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这些常识性的东西都是要科普的,都是没有面对过死亡的人要学习的。 家属向患者隐瞒病情,患者为了不让家属伤心,强装笑颜,这是一个在病房里常见的现象。很多患者就是家属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见,双方都在演戏,窗户纸一直不捅破,彼此都很难过。而实际上,病人在临终前两至三个月,身体就会有明显的变化,自己完全可以体会得到。 Q:那患者和家属之间的沟通,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情么? A: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患者女婿的求助。他不停跟我说让我帮帮他老婆,她老婆的妈妈是癌症晚期,家里人一直瞒着患者。他说他觉得他老婆要崩溃了,因为不敢跟妈妈讲,内心一直很沉重,回到家里一句话不说,然后一踏进病房又马上装出笑嘻嘻的样子。他感觉自己的老婆快精神**了。 这就是沟通出了问题,我告诉患者的女儿一定要马上和母亲建立联系,做一次深入的交流。否则可能哪一天母亲走了,要交代的都没有交代,会留下更大遗憾。很多家属在收拾遗物的时候,会发现死者生前的一些心愿没有完成,内心充满巨大的内疚,甚至终生抱憾。面对死亡,最重要的就是沟通和爱的表达,其实捅破窗户纸很容易,我们只帮着这对母女做了一次交流。后来母女俩在病房里抱头痛哭,那些压抑就发泄掉了,人也变得安定了。 活着的时候,让彼此知道自己是多么爱对方,这非常重要。 Q:那我们手牵手主要提供什么样的服务?手牵手对志愿者有些什么要求? A:手牵手主要的服务分为两种:一种是在医院以临终关怀为主,另一种是在社区做家庭协助。进入社区我们就发现,不同的家庭会有不同的阶段,有新生的病人、治疗期的病人、康复期的还有末期的病人。在国家认定的三一类重大疾病中,除了精神类疾病,其他疾病都是手牵手的服务范围。 手牵手不像一些公益活动对志愿者没有特定要求,我们对志愿者有一定的门槛,更欢迎长期、稳定的志愿者。我们首先会对志愿者培训,在培训过程中也是我们观察的过程。我们欢迎有行动力的,有长期服务意愿的。但由于志愿者管理相对松散,为了能够固定和持续对患者进行临终关怀服务,我们需要与志愿者签订协议,明确双方义务和责任。由两个志愿者与一位患者结对,服务周期至少一个月,甚至陪伴患者到离世。 尤其是社区服务这一块,我们希望志愿者和病患家庭做一个结对。他们可以自己约定时间,看对方的需求。我们倡导的是要以这个家庭为中心,可以是15分钟,也可以是两个小时。帮助家属一起做一顿饭也好,和病人、家属聊聊天也好。 Q:那我们目前手牵手的志愿者大致些什么职业的人?志愿者们通常会些什么收获? A:手牵手的志愿者中大多数是上班族,来自各行各业,也有全职妈妈和全职爸爸。有些朋友喜欢说很多自己的观点,把想法灌输给别人,认为这是为对方好。我们认为,这样的朋友还不适合做志愿者,把陪伴变成教导,这就本末倒置了。志愿者服务的第一门课,就是倾听。 因为临终的病人对身体的认识远超于我们。我们和志愿者强调的是“陪伴”而不是“帮助”。我们会提示,你遇到的这个家庭,他所呈现的状态可能往往也是你最需要的。因为每个到这来做志愿者的人,也是一个社会人,他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故事,也有很多困惑。正好有契机的是,他来到这里,很可能这个家庭所遇到的问题和志愿者的很像。当你在服务他人的过程中,和对方想法的沟通,矛盾的化解,志愿者也将在过程中收获自己的。 志愿者在这里付出的同时也是收获,和家属同时面临死亡的那一刻,让志愿者也懂得生活是可以自己选择的,可以重新开始的,不是一成不变的。 Q:那目前手牵手的全职员工有几名?他们有什么职业背景么? A:我们团队目前有10名全职员工,平均年龄28岁。他们主要负责公益项目开展、宣传推广、行政财务等支持工作。我们机构成员是多元化的,有在商业公司工作过的,有在机关工作过的,也有一毕业就在手牵手的,专业背景也各不相同,有学社会工作、社会保障的,也有学行政管理和艺术的,在不同岗位上有不同专业的人,共性就是投身公益,致力于对生命的关怀。因为我们认为公益组织,光靠一门专业去发展项目、发展机构,是很难的。面对综合复杂的社会服务,又要秉持梦想,是手牵手一直在努力的,有时,也会觉得很辛苦。 Q:那目前手牵手资金主要来源是? A:手牵手刚开始主要是我和黄卫平自己投钱作为启动资金,成立4年多来我们申请到不少公益创投、公益基金会资金以及政府的购买服务等。但这些资金大多是直接给到项目执行,给到工作人员的费用不足,还不包括机构发展的成本,所以我们还要不断投钱才能维持机构的日常运营和开销。对于我们来说最大的成本支出还是人力的薪酬保障,但是如果项目要做足够专业和到位,还是要有全职团队。 Q:那手牵手和这些资源方是怎样的一个关系呢? A:这其实是个大课题(笑)。公益组织的利益相关方很复杂,就像一张网,和商业不同的是,出资购买者未必是服务享受者。我感觉,面对服务对象是感性中有理性,面对资方是理性中有感性,还有社会道德、媒体舆论。 我们的资方通常都挺严格。比如像市里的招投标,每月递交项目进度和项目财务情况、每季度监测和审计,还要看实地服务情况、访谈服务对象。还有一点,每个资方使用的工作表格不一样,所以可想而知,项目工作不仅是服务,记录、小结、报告之类的案头工作量也很大。 对每个工作人员来说,都需要感性、理性全面发展,这是很有挑战的。能把公益干好了,到哪里工作都不怕。(笑) Q:那手牵手运行了这几年下来,遇到的问题有那些呢? A:不少现实的难题横在我们面前:病患的病床有限、专业知识欠缺、机构如何可持续运营……不过最难的莫过于观念上的不认可。先讲讲资金来源,这是创始以来一直存在的难题。刚开始的时候是我和黄卫平往机构里面贴钱,后来即使申请各种创投、政府购买服务、基金会等,但依据缺乏员工学习成长资金、机构发展资金等。其次是人们的观念,不同文化对于死亡的态度不同。在中国,要让人们正视死亡,转变对死亡的旧有观念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在忌谈死亡的文化中,全面开展临终关怀服务将是一条漫长的路。 Q:那政府在临终关怀这块做了些什么工作呢?手牵手在推动政府政策改变方面做了什么努力呢? A:今年二月,一名癌症患者遭遇住院困境,病患的家属通过网络向上海市委书记俞正声发出求助。不久后,俞正声的回信出现在了政府微博“上海发布”上,信中提到“要在癌症晚期患者的临终关怀上争取共识上的前进”。其实在这封信之前,上海市政府公布了2012上海11件实事24项内容,其中1项就是在各区县为肿瘤晚期病人设立临终关怀病区。第一年试点17个社区卫生中心,三年争取全面覆盖二级三级医院;在9月已推出临终关怀科室建立的标准,每个病区有10张病床。这件实事,开始解决沪上临终病人最大难题——住院难。 在这项实事里,我们很高兴自己也是其中的推动者,手牵手很早就开始关注病床难的问题,在开始三年多的时间里不断和人大代表合作写提案,给民政局出方案,当然现在回头看,当时也只是一些粗浅的设想,在去年我们一度都有点灰心丧气了。不过去年的公益伙伴日是个契机,我们和市级领导提了这个问题,也在一定程度推动了政策改变,这对我们来讲是始料未及的。 Q:那手牵手有评估在做事情的效果么?你如何评估你目前在做的事情? A:其实去年在伙伴公益日之前我们都有点灰心丧气的,首先我们做了三年多,如果从改变社会现状来讲上海没有多一张床位,甚至有人说我们只是在说临终关怀,没做什么,后来我们理解到指的是现状没有起色,关于这点,我们自己都很失望。但我们一直在向政府反映病床难、临终病人需求的问题,把数据记录不断报上去,加之在去年伙伴公益日的契机,没想到还真的推动了政策,这个改变对我们来讲是始料未及的。 现在回过头想,公益这条路真的是很漫长,要走这条路的人要有这个耐心,做不到“一夜暴富”,它就像一个细水长流,滴水石穿。 对我个人而言,触动较大的是去参加英国大使馆的社会企业家培训,官应廉老师在课程中不断通过提问来敲打所有的学员:在坐的NGOer们,你们服务对象的全国总量是多少,比如说全国有多少残疾人,你们机构服务到多少人,自己算,达到1%么?他的话对我的刺激是非常大的,他还问,NGO很多人跑来跑去,到处去开会,到处去碰头讨论,但讨论的是社会的不公,还是要如何去改变这个社会?所以那期培训,我是天天晚上没睡好,天天在做梦,我开始考虑,我们该如何服务那99%。 Q:那“敲打”之后,你如何去想那个没有覆盖到的99%人群的问题? A:对于我来说,这其实是角色转化的过程,我以前对公益理解仅仅局限在自己做的事情里面,但这些都是碎片化的东西,很难看到全貌,所以我对公益宏观的认识需要提高。所以我在申请南都公益基金会的银杏成长计划时候,说我是机构的瓶颈。因为如果一个机构要发展,是需要机构发起人去引领这个团队往前走,就像木桶理论,一个机构的创始人所在的高度,通常就是这个团队所在的高度,如果我自己不能提高的话,机构很有可能就一直在这个level里面。 所以,目前我正在攻读香港理工大学的社会服务管理硕士,准备用银杏伙伴资助的成长资金来完成学业,并带领机构的工作人员到各地去考察学习。作为个人来讲,我希望在以后三年里能够成长为一个生命关怀领域的公益领袖,还希望成为一个实务传播者,把我们手牵手经验梳理出来,分享给上海之外的公益伙伴们,我觉得临终关怀、生命教育在上海之外其他的城市也要生根发芽。 Q:那你如何看待商业和公益的区别?从商业跨界来做公益,你认为有什么优势和劣势? A:原来以为公益就是做好事,去做就好了,很简单的一腔热血。但是做了之后才发现,公益不能靠一个人的力量,公益需要去跟一帮人打交道。比如志愿者大多没有契约关系,完全靠志愿者精神,不是所有人跟我有一样的想法,他们是流动性的。 商业公司是市场化、精细化运作,有明确的产品产出,供需双方很清晰。员工和公司之间有契约的关系,部门之间职责到位。以前在做广告时,特性是短、频、快,单子最长不会超过半年,我每次到项目签约的时候就很开心,因为签完约就该轮到另一个部门忙活起来了。 而公益项目通常一年起做,它是一个漫长的、持续性的服务。公益项目签完约才是个开始,重头戏在后面,因为在接下来一年的时间会发生很多事情,这个服务是跟人打交道,我们的服务对象不是买单方,利益相关方又特别多,有社区、有医院、有志愿者、有医生护士,还有政府、基金会、公益创投等。一个公益组织要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涉及的人群是非常广泛地,真的不容易。 所以对于我来说,优势和劣势是相对的,因为我刚开始会带有原来工作的想法和习惯,做事情要一环扣一环,不能落下的,但是做公益涉及各方沟通,就需要多角度换位思考。做公益四年,我的脾气好了很多,学习从项目经理变成机构领导者。做公益,也让我变成一个有梦想的人,敢于去相信一些美好东西的人。
后记 关于临终关怀,关于生命教育,关于如何评估自己做的事情,在我们和王莹聊天的过程之中,或明或暗浮现。在采访的最后,王莹反问我们,你们认为手牵手是做什么的?也许这个也是王莹和她的团队成员们一直会追问自己的问题。而手牵手想从单纯临终关怀向生命教育过渡的方向,也需要更多的资金和具有自我造血功能的项目来实现,比如:4D生命体验馆。它是未来手牵手一个自我造血的项目,是对社会企业模式的一个尝试。 如果说目前手牵手的临终关怀项目资金大多来自于创始人资金投入、公益创投、基金会政府等作为付费方来购买服务,而受益方为临终关怀的病患家庭,那临终关怀项目还是受益方和付费方分离的模式。而4D生命体验馆的项目,则是手牵手尝试向公众普及生命教育,向受益方收费的模式转型。但生命教育的普及以及对公众的公益付费意识培养,对于手牵手来说也会是个不小的挑战。 采访结束之后,查阅部分灵性需求和临终关怀的资料,发现专业、有详尽数据支持的资料和报告较少,一份台湾机构做的关于临终关怀和灵性需求的报告,比较清晰描述了灵性需求和临终关怀,这让我们也从灵性需求的角度更多理解手牵手目前做的事情的意义。 “在临床上,因为癌末病人要承受癌症以及治疗所造成的痛苦与不适症状,面对病情与生命的不确定性,常会有生气、伤心、焦虑、哭泣及忧郁等负向心理情绪反应,加上家庭社会支持网络的改变或不足,导致病人对人生缺乏意义及价值感,形成整体性痛苦。随着死亡阴霾的逼近,病人会开始思考和寻找其悲苦人生的意义与价值,常因无法找到生命的意义而感到无力与无助,甚至有自杀的灵性危机,故濒死病人常有寻求“人间爱、希望、力量、生命意义、目的以及他人的信任与谅解”等灵性需求。 作为一个公益圈旁观者,公益有时因为它特有的受益方和付费方的分离,大环境下核心数据的缺乏,相关多元参与方等问题,导致公益机构对立志解决问题的清晰描述,服务人群的定位,可持续的自我造血能力等需要进一步完善和探索。做公益面临的挑战远超于商业机构,公益并非社会收容所,并非找不到工作无奈才做公益。同时公益也需要专业化和职业化,而非一直靠没有契约精神志愿者的“无私”奉献,或者有的人认为靠捐钱就能解决问题。 (来源:中国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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