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海南岛万泉河畔的一个小村子里,老家的大院生长着五棵横跨两个世纪的龙眼树,它们浓缩着我们家族世代人的情感,记录着时代的变迁,给我留下美好的童年回忆。 有人曾出高价欲买下这五棵龙眼树。奶奶听了连连摇头摆手,说:“这五棵龙眼树是我们家的‘祖宗’,不卖。” 我们家的祖辈在清代建造这套宅院时种下五棵龙眼树,许是受着“龙”恩,沾了“龙”气,二百多年来,这五棵龙眼树虽历经风雨,却依然枝繁叶茂、果实累累,它们和宅院一起守护着世代家人的平安,繁衍生息,绘就了一幅经典的《人·宅·树》依存、温馨、和美的画面。 村里人称这五棵龙眼树为“革命树”。解放海南时,南下的解放军部队曾在这五棵龙眼树下搭棚驻扎,在树下,解放军战士救助病困村民,演绎一幕幕军民鱼水情深的感人故事。小时候,我在这里听红色娘子军老战士讲述琼崖纵队峥嵘岁月的战斗历程,这位当年讲故事的红军女战士至今还健在,今年已经102岁高龄。龙眼树上挂着一口大铁钟,钟声一响,村民就集合到龙眼树下,这里是生产队的“司令部”和信息发布中心,开会、分工、记工分、分粮食都在这里进行。记得人们曾在这里吃渗着米糠的干涩苦菜,召开“忆苦思甜大会”。 上个世纪六十到七十年代,龙眼树下是村里人的交易场所。人们来这里理发,理发的师傅在给人剃胡子时,总是先在一条青褐色的牛皮带上来回磨几下剃刀,不一会儿的功夫,随着师傅一声:“好啰!”右手掀开披布一抖,理发的人拿着小镜子端详片刻,随即递给师傅两角钱。在另一棵龙眼树下,女人们用嘴咬着缝衣线一头,线的另一头用手绞成几何图案,不紧不慢地往擦了白滑粉的脸上按摩美容,海南话叫“修脸”,修完脸的姑娘们皮肤光滑,水光盈盈。每隔一段时间,一对父子就挑着沉甸甸的担子来到龙眼树下给人们补铁锅,老师傅熟练地把炉子里烧得红红的铁水倒在一个铁器上,紧接着将铁水贴到锅底的漏洞,另一手拿一捆粗实的布团对着从漏洞中鼓出的铁水往下压,随着一股白烟冒出,铁水就被压扁覆盖住铁锅漏洞,趁着铁水未完全冷却,老师傅快速用工具修理周边不平的部位,最后,倒水进锅进行检测。倒一次铁水,称为一照“火”, 补一照“火”,收一角钱,如漏洞大,会补多照“火”,就得多花点钱。收破烂的人来了(注:海南话称回收废品为收破烂),妇女们拿着废旧物品换日用品,女孩子捧着一双破旧的塑料鞋子排队等换一根几米长的橡皮筋,顽皮的男孩子嬉皮笑脸地插队,用一支牙膏管换一颗硬糖果,丢到嘴里咬得“梆梆”响,高兴得直呼:好甜啊! 那些年代,五棵龙眼树已成了整个村子标志性的场所,它们像摄影师,记录着不同时代的社会背景和历史风貌,也给我的童年构建了一个美丽的乐园。 五棵龙眼树最美是在春天,淡黄色的小花满满地覆盖着大树,远远望去,如空中挂着五顶美丽的桂冠,把大院装饰成又香又美的花园,引来了蝶恋花,蜂采蜜的繁忙景象。龙眼树下长着许多不知名的小花小草,我们经常在树底下采着花儿草儿玩“过家家”游戏、捣蚂蚁窝、抓蜻蜓、捉迷藏。在烈日炎炎的夏季,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在龙眼树撑起的清凉世界下,随着秋千的跌宕起伏,畅享童年的欢乐。我们最盼望秋天快点到来,因为,秋风像魔术师,把满树的龙眼花儿吹成一粒粒圆滚滚、水灵灵、香甜甜的果子。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龙眼也成了我们家一笔不小的经济收入。 龙眼树下还放着一个青色的石磨,逢年过节或谁家要办什么喜事,即使是在很冷的冬天,这里也热闹非凡,磨米粉、豆子,做燕粑、年糕、豆腐的人们往往忙碌好多天,我和小伙伴们捧着刚出炉的年糕和豆腐脑,吃得津津有味。 人们还在龙眼树下拉起吊床,往吊床一躺,满眼的绿,在柔柔的风声和鸟语花香中,吊床轻轻摇荡,景色如梦如幻。此时,简单而宁静的身心,犹如听到大自然的天籁之音,令人陶醉。 如今,古老的乡村随着中国改革开放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富裕起来的农民盖了新的楼房,汽车、电器等现代化工具进入村民的生活,人们已不再聚集到龙眼树下活动和交易。 时光流逝,五棵龙眼树就像见证历史的世纪老人,依旧默默地守护着这一片家园。在外地工作的我,每当想起老家的五棵龙眼树,就像翻开一部历史连环画,眼前呈现出那幅人与自然情景交融、纯朴、劳作、和美的画面,耳边萦绕着一首优美的百听不厌的原生态交响曲,心中就涌起无限深情的感怀…… 来源:中国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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