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记趣

回懵以往

人生最有趣味的时候，是周围世界如黑夜，我们知之甚少的时候。

　　去年开始，我喜欢上一桩颇另类的事情：与一二好友，深夜到山道上漫步。

　　迄今为止，已经有过三四回。或山高月小赏心悦目，或山林多氧沁我脾肺，或事有可怪增长见识。总而言之，每一回深夜山行，都有不同的收获。

　　昨夜九至十二点间，与老友牛大瘦、胡不归在阳台山管家岭村与七王坟村之间的漫步，又另有不同于以上所述的收获。

　　这两年，因为在管家岭村租赁了个农家院，常于节假日呼朋唤友到那里玩耍，我对那一带的地形道路，比较熟悉。但是，昨夜居然迷路了，东奔西突，几次改变方向，都撞到了路的尽头。最后，只好放弃环行漫步的计划，绕些远，原路返回。

　　迷路的原因是：循山林防火通道进入七王坟村地界后，我们临时决定，拐进一条不曾走过的下山道路。我想当然地认为，只要一直向下，便能走到大觉寺通往凤凰岭公园的“西山风景大道”上。然后，走风景大道，返回管家岭村。或者，如果觉得累了，不想走到风景大道，中途找一条向南的路，抄近道回到管家岭村。

　　不料，事与愿违。

　　沿着那条仅可容许一辆小汽车通行、稍不留神便有荆棘树枝拂面钩衣的混凝土道路，一直向山下走，走过一段陡峭的路段，走过一个小山包，走过一座有两个玻璃大棚的院子，接着又走了一段较为平坦的道路……离开防火通道大约有一公里多吧，突然发现，星月下可以辨认的混凝土道路戛然而止，眼前是看不清楚的草丛、荆棘。

　　无奈，只好折回。

　　先是走进一条往南的小路，以为可以抄近道返回管家岭村。不料，才走了二三十米，就又发现，没路了。路的尽头，隔着一蓬草丛，有一片灰白之色。牛大瘦判断是水面，胡不归认为是岩石。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胡不归一跃跳上那一片灰白。没有发出“噗通”的声音，没有水花四溅，稳稳地立住后，胡不归跺了跺脚。我和牛大瘦都认为，胡不归猜对了。

　　折回原路，二三百米之后，向北即七王坟村方向走了三四百米貌似沧桑古老的道路，牛胡两位猜是砂石路，我猜是混凝土路，意见分歧。走到了一处满眼是二人高的围墙的地方。以为高大的围墙里边有豪宅，等转到围墙缺口处，发现里边并无像样的建筑物，明白是有人在圈地。

　　在迷宫似的围墙间转了一会儿，发现向东是无路可走，向西则是一片大大的铁栅栏围起来的土地。土地的前头，是七王坟村村民的住宅。铁栅栏里边的土地，隐约可见依着缓坡修成了梯田的形状，梯田之间，是一道道的石级矮墙。我们猜测，是有人平整好土地，待价而沽，供人作开发房地产之用。没准是高档别墅。

　　走过二三百米长的铁栅栏，再向北一折，就是我们所熟悉的七王坟村的路灯大道。顺坡而上，行约三四百米，正前方是通往七王坟的一溜大台阶，右行通往七王坟村的深处，左行就是返回管家岭的山林防火通道。

　　通往管家岭的防火通道，迎面就是一道陡坡。牛大瘦把它看成了一堵高墙，在我提示向左走时，他问“哪儿有路？”

　　顺着防火通道，转过几道山梁，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回到了管家岭村我的农家院。牛大瘦独自一人，驾车回家休息。

　　这一次迷路的山行，收获或者说趣味，当然不在迷路本身，而在迷路过程的些许忐忑和迷路之后的一点感悟。

　　随时可能拂面钩衣的山道旁，我担心会有毒蛇潜伏着——上周末曾在村后的山道边亲眼见过；山野间的玻璃大棚规模惊人，大棚当中有种着植物的土台子，四周是走道，样子颇为诡异，牛大瘦发挥想象力，以为不排除是研究生物细菌场所的可能。

　　走过树丛深处，在那座小山包边有男女说笑声传来，却不见有任何人家宅院，行至最低处时遥望所见一处挂着红灯笼有男女说笑声的宅院，原路返回，估计位置相当之处，却踪影全无，使我们都觉得大有蒲松林《聊斋志异》花妖狐仙出没的意思。一路之上，胡不归又不时地来几句古希腊古罗马录鬼薄中人物的言行，使得周遭气氛，更加神秘，诡异。

　　带点忐忑的感觉，有一种莫名的魅力。情形大致类似儿时的听鬼怪故事，一边害怕，一边急着往下听。

　　在我的农家院过夜的胡不归和我，今天午饭后，循原路一探究竟。发现我们夜间的种种想象，都很离谱。山道两旁，没有那么多的荆棘，基本上都是果园，有杏、桃、樱桃等果树；胡不归以为岩石的地方，其实是一块火烧地；玻璃大棚不过是某个喜爱果树环绕的有钱人闹着玩儿和招待朋友玩儿的地方；传出男女说笑声和挂红灯笼的院宅是同一个地方，就在我们走过的山道的附近，一座带采摘园的农家院。铁栅栏围起来的大片土地，似乎真的是农林试验地，不像是圈地建房。总而言之，既没有生物细菌，也没有花妖狐仙。

　　这一次深夜山行，我有一点感悟：人生最有趣味的时候，是周围世界如黑夜，我们知之甚少的时候；等到周围世界如白昼，一切事物均历历在目的时候，便减少了趣味，甚至了无趣味。因为，只有无知，或者所知甚少，才有神秘感，才会令我们充满好奇。前者如童年少年，后者如中年老年。

　　今天白天，我和胡不归“行不由径”，在七王坟陵园附近，穿过一处围墙高筑、古松成林、荆刺丛生、衰草遍地的废园，事后证实我“是一处古人陵园”的猜测(村民告知，是清朝某夭折皇子的坟地，叫“小坟地”)，也没有多少因神秘而起的好奇，以及因害怕而起的诱惑。倘若是黑夜，穿过这样的废园，将是很大的挑战，充满诱惑。恐怖电影，传说中的凶宅，之所以能吸引许多人，原因与此相同。

　　来源：《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