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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风声鹤唳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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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9 12:56: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初春、柳絮、口罩、非典,在那个风声鹤唳的春天我抽回了母亲紧紧抓住的手,如今母亲已变成了坟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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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新世纪的头一年,我准备从温暖湿润的南方远赴干燥寒冷的北京,寻找自己未卜的前程。临行前一夜母亲不顾我劝阻,硬塞了一大编织袋的行李,其中既有冬天的毛衣毛裤,也有治头痛肚泄的药瓶——她怕我病倒在陌生的北京,冻僵在寒冷的北京。
  
  父母亲非得去车站送我。父亲的絮叨让我心乱,母亲的沉默让我心痛。长途客车启动的那一刻,母亲把兜里所有的零用钱都掏了出来,大概几十元,从车窗外面强塞进我手里。她说:“这可以让你在北京多熬几天哩!”
  
  但我在北京一口气坚持了3年。
  
  【二】
  
  2003年春节过后,父母亲来北京看我,顺带也参观一下这个他们一辈子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地方。但万分不凑巧的是,这一年3月份北京开始爆发非典,4月份已经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
  
  不久,王岐山来北京上任,捂着的盖子被掀开,每天感染非典的病人数量开始在报纸上公开。父母亲哪里都去不了,只能每天呆在家里。他们每天最重要的活动,就是下午3点去小区报摊上买回一张当天的《北京晚报》,然后用笔抄下那上面刊登着的每天感染非典的人数和死亡的人数,仔细进行对比分析。
  
  因为我从事的是记者工作,所以常常还要戴着口罩出去采访。那恐怕是他们一生中最恐怖的日子。他们从早到晚担忧出门采访的小儿子会不会也感染上这种要命的传染病、会不会也变成报纸上那些冷冰冰的数字之一!他们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用白醋蒸熏房间,让我换洗口罩,给我灌板蓝根冲剂,叮嘱我一回家就洗手……
  
  母亲甚至一度强硬地让我辞掉工作,跟他们一起先回湖南老家避避再说。但她的想法显然是不现实的——因为那时我们已经出不了北京了;即使回到家,也马上会被隔离。我们都成了让人闻之色变的“北京病人”。
  
  那时,正是春色萌动的季节。路边的柳树抽出了茂盛的新枝,北京城飘满杨树和柳树的飞絮。我们三人却成天呆在京郊一处闷热的出租屋内,共度了一个漫长而恐怖的春天。记忆如此深刻,以至于以后每年的春天,我看到遍地似锦的繁花和四处飘散的飞絮,都有流泪的冲动。
  
  报纸上感染非典的人数,从每天上百人减少到数十人,最后到了几个人。恐怖的日子慢慢过去了。父母亲耐不住寂寞,迫不及待地启程回家。
  
  【三】
  
  回去后一个多月,就在电话里听说母亲病了——她脸色发白、腿上用手指一按一个凹坑。但家人刚开始瞒着我,我也没太在意。
  
  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父亲才告诉我,母亲得的是白血病。当时我正在宁波采访,工作一完后便连忙跑回湖南老家看望母亲。母亲正在医院住院,经过几次化疗她显得虚弱不堪。这时,我才回想起来,有次我们去爬长城,平时身体一直不错的母亲,那天才爬了一半就全身虚汗、脸色惨白。
  
  全家分析母亲的病因,觉得最大的可能是几年前种植蘑菇的经历。我家原来住在本市繁华的资江桥头。1985年左右,政府为修路进行搬迁,给了可怜的每平米几块钱的安置费,把我们甩到了荒郊野岭的偏避之地。为建房家里欠了一屁股债,父母亲只得想尽办法赚钱还债。
  
  做了一辈子国家干部,在退休时他们却干起了繁重的农活,先后养过蝎子、种过蘑菇、喂过猪。其中,培育蘑菇种子时,要把种子放在炉子中长时间加热,进行高温熏蒸,会产生大量有害气体。开炉时,母亲要下到里面去取出一袋袋的蘑菇种子,因此常常被这种高温、有害的气体熏蒸,身体免疫力自然受到损伤。后来在家里喂猪时,母亲常常要到附近池塘去扯水葫芦做猪食。我曾听邻居说,有次母亲一不小心滑进了池塘之中,池水迅速淹没了她,幸亏周围有人把她拉了起来,才躲过了一劫……
  
  【四】
  
  回到北京不到一个月,家里又打来电话,说母亲病危,让我马上回家准备丧事,我又急匆匆坐上飞机赶回家中。但母亲显示出强悍的生命力,我回到家呆了一周,病危的母亲仍在拼尽全力和守候多日的死神进行抗争。她顽强的生命使我陷入了尴尬之中——我的假期快完了,单位已经在催促,我不知道是继续等待下去还是先回北京述职。
  
  母亲最终成全了我!我决定回北京的前一天晚上,她停止了呼吸。当时正是深夜,我还在睡梦中,父亲惊慌的呼叫声把我拽醒。后来听隔壁一个男孩说,那天深夜他在外上夜班回来,明明还看见母亲在我家门口徘徊。他叫母亲,母亲没答应。我想,这应该是母亲的魂魄,她不甘心就此离去!
  
  2003年在来北京之前,她特意照了一张标准的半身相,想不到回去后就派上了用场——它成为了母亲的遗相。这是母亲的先见之明,还是造化弄人?
  
  在湖南省邵阳市渡头桥张家岭,有一座坟茔遍布的荒山,母亲安身于此。2008年2月14日,我和父亲又来到了这里。这天正好是情人节,但我觉得我和母亲之间更有割不断的情愫。转眼已经4年过去了,母亲坟上的野草长了又烧、烧了又长。在拜祭母亲时,我在想,能不能在她的坟头放个手机?想她的时候,就能拔通它,让母亲听听我的声音。
  
  母亲姓肖名秉云,如果在世,今年已经七十有余。按老家风俗,一般人死后入土3年要立石碑。但父亲却执意不从,他说要等我结婚生子,再把孙子孙女的名字一起刻到母亲的碑上去。死者在等候生者,这是一个有意味的循环。
  
  这座荒山是我们家专有的坟山,我的老爷爷、爷爷、奶奶、伯父也都葬在这里。“一座荒山,满目亲人!”总有一天,我和父亲来到这里,也会变成一堆坟茔。
  
  母亲,你等着我!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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