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米安静 于 2015-1-15 13:51 编辑
她打算离开宁波回四川老家,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网店“灿友驿站”
马琴教残障人士整理货物。记者王鹏摄
马琴在翻看网店的页面。
宁波公益网讯:春节将近,马琴买好了回四川和家人团聚的车票,但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她没有同时订好返程票。还回不回来,这个问题她已经纠结了很久。
来宁波整整12年,当年那个因为妈妈生病而四处求助的孤女,在2012年台风“海葵”来袭时因为组织“双闪”爱心车队一夜成名。经过几年历练,她已经成长为甬城志愿者中的领头羊。马琴这个名字,正拥有越来越多的影响力和号召力。但如今,她开始打算放下在宁波打拼的一切,回家乡四川重新创业。
心底里说,我们有点不舍得,可也感到欣慰,毕竟一个人这样在外漂泊不是长久之计:“想了这么久,终于想通啦?”
她笑着点头,眼里却突然泪光闪烁。
在这个城市,除了许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眷恋,她还有一件特别放不下的事。
记者樊卓婧程鑫
两难
马琴又憔悴了很多。
见面的那天,是她从上海外滩踩踏事故救援现场回来的第四天,还没有从那巨大的悲剧中回过神来,连续失眠,比以前更消瘦,眼里满是血丝。
这是个让人心疼的姑娘。
先生也心疼她,电话里面会生气,他说不是不让你去,但是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把自己搞得那么累?也不指望你赚钱养家,但总不能老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做公益做得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马琴也知道他的委屈和为难,结婚一年多,一直分居两地。先生是她以前的同学,毕业多年后重逢、相恋。为了马琴,他曾一度放弃成都已经稳定的工作,来到宁波,两人在江东租了一个很小的房子,过着拮据的生活。只是失去了原来的社交圈子和家人朋友的支持后,他的事业远没有以前顺利,生活上也是种种不习惯,较高的生活成本也让他压力山大。最终,他选择了回成都。
而马琴在宁波的公益事业正风生水起,除了助学外,她还参与了帮助困难家庭的“养羊计划”。两年前,她又开始助残,去年花了很多精力给残障人士做淘宝培训,随后开的淘宝店“灿友驿站”刚刚走上正轨,她舍不得半途而废。
先生也不愿意强迫她,两人就这么分着,他只说,你高兴就好。
难得,她还有一对开明的公公婆婆,他们没有像同龄的老人一样催着要抱孙子,他们只说,什么时候要孩子你们自己定,你们高兴就好。
但是,至亲的人不在身边,马琴常常觉得高兴不起来。有时候和先生打电话,三言两语就讲完了,她会忍不住想,你是太忙了,还是没什么话和我说?
她因此常常陷入两难之中。工作的时候,觉得干劲十足,常常做到深夜。出去做活动,也是一呼百应,身边朋友一大堆。可是,累了一天饥肠辘辘地回到家里,总是冷冷清清的,有时候她甚至很羡慕身边工作的几个智障人士,至少他们回到家,有爸爸妈妈的热饭热菜和嘘寒问暖等着。
亲人太远了,无法彼此照顾。在过去的一年,一直做钟点工补贴家用的婆婆进了两次医院,一次是意外车祸,一次是小手术,但是先生都没让马琴回去。他说我还不知道你,回来也放不下那边的事,两头操心,又得熬几个通宵,不如不要回来。马琴很愧疚。
公公一天天衰老下去,他年轻的时候,为了赚钱供儿子读大学,做了好几年棒棒军(挑夫),落下了严重的腰肌劳损。如今,腰越来越直不起来,坐得久一点就会疼,他需要人照顾。
马琴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回去好好孝顺他们。
元旦小长假,她原本打算去杭州休整两天,到西湖边走走,晒晒太阳,好好想一想。
2014年最后一个晚上,朋友们陪着她,一群异乡人,聚在家里,各显神通,小小的餐桌上,摆满了川菜、江西菜、云南菜、宁波菜、台州菜……
“人生第一次这么多朋友一起跨年,感恩在宁波12年里所有的朋友。”新年的钟声敲响的时候,马琴在朋友圈更新了这么一条微信,当时她想,留在这个城市,一直到老,该多好。
她在清晨的阳光里醒来,刷了刷手机,知道上海出事了,于是退掉了去杭州的车票,然后和另一名志愿者直奔上海。
中午11点多,她出现在上海的地铁里。当时也不知道,最重要的决定就是在那里下的。
悲剧
悲伤扑面而来。
医院人很多,除了街道工作人员、志愿者、媒体,就是赶来打听消息的家属,有人在哭,有人大叫着亲人的名字,有人已经完全没了主意,见到穿白大褂的就拉着袖子问,医护人员忙作一团……
马琴站在旁边,她没有亲历那个悲惨的时刻,也没有一夜之间失去至亲,没有人愿意好好搭理这个他们眼中的局外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和护士沟通,得到允许后进入病房,查看那些伤员,了解他们的信息,和官方已公布的名单对照,然后进行增补,确定后再对外公布……
她遇到了一个害羞的男孩子,发着烧,眼睛红红的。他说胸口痛,但是医生说没事,可以出院。
“我可以出院吗?”他问了她好几次,举起右手给她看,不知道是受了伤还是过度惊吓,拳头根本握不起来。
她陪他去了另外一家医院,那里同样有许多受伤的人和寻亲的家属,大家无暇顾及这个看起来不算严重的年轻人,再换一家,医生说,很严重,至少卧床休息半年。
男孩在上海没有家人朋友,不知道该怎么办,要去找谁。就在此时,角落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哭声穿过整个走廊。他们看到,一个小伙在一对哭泣的夫妇面前跪下了,开始抽自己的耳光。
马琴身边的男孩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和她告别。他说不想留在医院了,也不想留在上海了,能活着已经很好了,他想回到家人身边去。
马琴来不及追他,又一批家属赶来。她很快发现,在这个巨大的悲剧里面,那个男孩的问题小得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回到医院,那个小伙的脸已经肿了起来,但是还没有停手,一边打一边哭诉。马琴听出了一个大概,小伙说女友本来不想去外滩的,可自己坚持要去,想释放青春,度过一个难忘的跨年夜,结果,那个女孩子没有跨过年,她把生命和青春一起丢了。
女孩的父母没有叫他停手,深夜的医院走廊里,只有绝望的抽泣。
马琴想去拉,但最终忍住了。她发微信说,生命无法重来,她只能希望这个男孩以后替女友好好照顾父母。
几天以后回到宁波,她依然觉得难过。但是,她常常会想到那个被大家都忽略的男孩,他好像一直在提醒着她,活着就是一件非常值得感恩的事,要多多珍惜和家人一起的时光。
孩子
1月2日上午,她还见到了遇难者李娜的父母,这个23岁的女孩再过2个多月就要做新娘了,但爸爸妈妈却永远看不到她披上婚纱的样子了。她看到娜娜的妈妈哭着扑倒在娜娜爸爸怀里,看到爸爸浑身发抖,连说活都是颤抖着;难过中马琴感到一丝庆幸,李娜还有一个姐妹,这对年迈的父母还有一个孩子可以依靠。
更让人同情的是另一名遇难者的妈妈。遇难的女孩是上海人,研究生。妈妈年近40才有了这个孩子,孩子的爸爸前两年刚去世,她如何承受这样的致命打击?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她能体会,但是,她只是看着,陪着,听着,什么也不说。
知道生死,和经历生死,是不一样的。她想起妈妈去世的时候那种痛彻心腑的感觉。死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旁人说再多都无济无事,喊再多也没用,只能自己承受、忍耐。
这位失去孩子的单亲妈妈不停地拧着一张餐巾纸,喃喃自语:“阿拉囡很乖很听话的,她平时每天晚上都回来的。那天晚上没回来,我想着第二天一定得好好说说她,没想到,没想到……”
她转过头来,满脸泪水,咬着自己的拳头,要把什么东西堵住。
马琴把手放在她胳膊上,像拍孩子一样拍着她。
她的喉咙里像是突然拔掉塞子一样,大声哭出来:“我没有女儿了呀———”
马琴抱住她:“我也没有妈妈了,我们是一样的。”两个人都开始哭,这位母亲愿意说话了,开始细细地讲女儿的生平。
马琴陪了她一天,临走的时候留了电话,然后说,阿姨,如果你不介意,我做你的干女儿吧。
那位妈妈没回答,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马琴也理解,亲生女儿无可替代,特别是这个时候。
马琴心情复杂地离开,医院外面阳光明媚,车水马龙,地铁里是一群和遇难者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挑染着头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笑容灿烂。她当时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就是那会儿,她有了要个孩子的强烈愿望。以前和丈夫公婆说起孩子的时候,总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但现在她突然发现,对自己来说,这个孩子将是世上唯一和自己血缘相亲的人。她从小是个弃婴,养母早早过世,没来得及看到她穿上婚纱(本报2013年10月18日曾报道),她找了多年亲生父母,但即便有央视的帮助,也一直没能如愿。(本报2014年5月曾作报道)人生那么无常,唯有孩子,可以延续生命和希望。
而且,那是一个全新的生命,一切从头来过,多好啊。
世事难料,所以,一个孩子好像还不够,最好是两个。
思想的天平开始更多地倾向于回四川,回到先生身边,生一个娃,做一个好妈妈。因为,她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渴望亲情和天伦。
来源:东南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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