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 离死亡最近的人他们说些什么

回懵以往

　　发生在这里的死亡不像战争、灾难、凶杀那样有轰动效应，但却和我们每个人有更密切的关系。
　　
　　———作家周国平
　　
　　晚上突然下起了小雨，
　　
　　儿子打电话问我，
　　
　　妈妈，为什么突然下雨了？
　　
　　我说，因为妈妈想你了。
　　
　　儿子又问：那我想妈妈了呢？
　　
　　我说，就会出现满天星星。
　　
　　清明时节，恰是银杏吐出嫩绿新芽的时候，“每当看到银杏长出绿叶，就知道春天到了”。45岁的安叶（化名）静静躺在病床上，罹患癌症4年多后，癌细胞侵蚀，她的下半身已经瘫痪，连坐上轮椅都成为奢望。但她仍然挂念着窗外明媚的阳光。
　　
　　2009年，安叶被查出患上了鼻咽癌。在与病魔斗争的日子里，爱写作的她接触并倾听了三十多位病友讲述。“在生病以前，我从来没有留意过，会有这么多人患病，那时，我天真地认为，这世上最脆弱的就是感情。现在，如果谁再问我，什么东西最脆弱？我一定会告诉他，是生命！生命，脆弱得似一张薄纸，一捅就破。”
　　
　　在与死神抗争的同时，安叶用文字记录下亲历的生死，把12位病友生命最后的故事起名为《一座城市的生命挽歌》，我们节选了她所写的以下四则故事———
　　
　　桔儿2岁半畸胎瘤
　　
　　两年半的期限到了
　　
　　你回了天堂
　　
　　你说：我是妈妈肚里的一颗种子，妈妈一使劲，我“咚”的一声就落在了地上。
　　
　　我们都笑了，我说，你会摔疼的。
　　
　　你妈妈说：不会落在地上，护士阿姨早已准备好一个盘子把你接住的。
　　
　　我偷偷地背过身去，用力忍住就快流出来的眼泪。我很想你能过这个新年，看到你穿上崭新的红裙子，快乐地给大家唱歌。你不会知道时间对你来说多么宝贵，你的每一天都在死亡线上挣扎。你在不太疼的时候是那么快乐，那时我们会暂时忘了你是一个即将离开人世的孩子。在我们眼中，你是最可爱的小天使。
　　
　　护士阿姨过来给你打针了，她叫：桔儿妹妹，该打针了。
　　
　　你假装生气：我不是妹妹，是姐姐，姐姐打针不会哭。
　　
　　因为在你心中，“姐姐”这个词代表勇敢和美丽。
　　
　　床头有一只好大好大的棕熊，它安静地陪着你输液、打针。它是一个关心你的小朋友送来的，你却让妈妈把它带回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自己即将离开，让它在你离开的日子里继续陪伴你的爸爸妈妈？
　　
　　我叫你：桔儿姐姐……
　　
　　你张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我，我把手伸给你，你无力地握住了它，我想给你带去一丝丝战胜死亡的力量，如果可以把我的生命分一部分给你，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给你。
　　
　　趁你今天精神好，你妈妈拿起了摄影机，她想用一切可能的方式把你留在她的身边，你对着镜头唱起了歌，跳起了舞，还背起了诗歌。只是在你不注意的时候会偷偷在转过身去把眼泪拭去，没有人能阻止死神的来临，至少在今天，我们可以一起用欢笑度过。
　　
　　很想你是我的孩子，哪怕你只会陪我短短的两年半。虽然你是别人的天使，但我知道，你一定是上帝派到这个世界的天使，你是大家的天使，现在两年半的期限到了，你必须回到天堂。我一直相信，现在的你回到了天堂。真的，我总会在夜里听到你在那里唱歌。
　　
　　你在对我们唱：痛苦已经过去，幸福必将永存。
　　
　　洁50岁直肠癌
　　
　　自信的她
　　
　　跪在地上一个人哭
　　
　　春节的时候和家人、朋友一起到西昌去度假，没想到回来的路上就接到洁的女儿发来的短信，只短短的四个字：“我妈走了。”我当时就哭了，因为我们曾经一起在病房说笑，一起发誓要战胜病魔，她曾经是那么自信而美丽。
　　
　　后来，她老公君说：她在别人面前从来都是开朗的，只是在没人的时候才一个人躲在一旁暗自流泪，她实在不愿家人和朋友为她担心，有很多次半夜我听到屋外有人在哭泣，出门一看，她正跪在地上一个人哭，我什么也不敢说，只能也跪在地上抱着她，让她知道还有我陪伴着她。可是她的疼痛没有人能够分担，在医院里她整整23天没有吃下任何东西了，话都说不出，可是就在走的那刻，她轻轻地对我说了一句：谢谢你!我问她：是不是想儿子了？她已说不出话，只是点点头，这时已是凌晨4点，我马上开车回家把儿子接到医院，儿子抱着她，在她耳边说着一些平时常对她说的话，可是她只能流泪，我想她也知道这是她和儿子的最后一次拥抱。可是没有人能留住她，不知道离开对她来说是不是也是一种幸福，因为这样就不会再有疼痛。但愿她在另一个世界依然那么快乐和开心。
　　
　　伊36岁乳腺癌
　　
　　白布下的她
　　
　　身体小小的
　　
　　伊是一个36岁的女人，有一个不满6岁的儿子，儿子很聪明也懂事，一口一个“阿姨”，伊的老公已经快60岁了，我去的时候，伊已经住院6个多月了，听说是乳腺癌晚期。
　　
　　有一天，伊的老公和我聊起伊，他说，花了快30万元了，家里所有积蓄都花光了，我们都知道治不好的，可是总不能不治吧？伊还这么年轻，我想让伊在这个世上多看看，多陪陪儿子。你看，伊跟我什么福都没有享过，以前我只想和伊好好地过日子，伊却非得给我生个儿子。伊说，三个人的家才是完美的，可是现在，伊却要先我一步了，伊还说，让我把儿子送给一户好人家……伊说，我也老了，趁现在儿子还小不懂事，过去后不会认生。
　　
　　伊是我看着被殡仪馆的车接走的。身上盖了一床白布，白布下的身体似乎很单薄，小小的，好像什么也没有。也许伊根本不曾离开，她在默默地守护着她的儿子和家人。
　　
　　Z50多岁罕见病症
　　
　　妻儿的爱
　　
　　他无法继续承受
　　
　　Z看上去是一个很和善的老人，他好的时候也和同病房的人开玩笑，可是他得的病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死不了也治不好的。他不能平躺着睡觉，别人睡觉的时候，他就只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趴在床沿打一会儿盹。他发病的时候，脸色发青，似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他常常会拉着老伴的手说：我真的不忍心先你而去，我走了，谁来陪你？可是，我这样活着就更是连累你和孩子。终于有一天，他吩咐儿子，好好照顾母亲，不要在他身上浪费钱了，你们还有小孩要抚养。儿子说：老爷子，你活着就是全家人的幸福，不就是钱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儿子刚走出大楼，就听见有人大叫：有人跳楼啦！快来人啊！
　　
　　Z就这样走了，据当事人说，Z走的时候很安详，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因为在他心中，儿女是爱他的，妻子是爱他的，只是他无法再继续去承受这份爱，它们太重了，反倒让他心生愧意，于是用生命来解答这道题。他要他们好好活下去。
　　
　　对话癌症妈妈安叶
　　
　　“绝症病人要的并不是怀念，
　　
　　而是活着时别人的关注和理解”
　　
　　“如果要问我什么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个绝症病人，那就是从我不能走路的那一刻开始的。”安叶说。
　　
　　安叶是一位妻子、一个6岁男孩的妈妈，还曾是一名精明干练的会计。2009年，40岁的安叶被查出患上了鼻咽癌。因为癌细胞转移压迫到脊椎神经，安叶的双腿在三个多月前就完全失去了知觉，只能全天卧床，还要接受理疗按摩以防肌肉萎缩。癌细胞甚至已经转移到她的脑部，令她的左耳失去了大部分听力。

　　10年前，同样是银杏初绿的4月初。安叶的一位朋友患上乳腺癌，临终前，好友把手机交给安叶。“她告诉我，在她离开之后，让我替她用手机回复朋友发来的短信。”安叶说，头几年，每逢春节中秋，还能收到三五条短信，安叶压抑着内心，替已经去世的好友一一回复。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部手机再也没有响过。

　　“她是希望能用手机延续自己的生命。”安叶说，当初自己完全不能理解朋友的想法，如今她置身同样的境地，才彻底体会。

　　安叶的手机里存着三四十个病友的电话，其中绝大部分是晚期癌症患者。如今，大多数人的电话已经无法接通了。“一想到将来我会和他们一样，很快就会被这个世界抛在脑后，就觉得心里很冷，该有个人来为他们做点什么。”安叶叹了口气说，“我想让更多的人了解将死之人最后的故事，这是我们这些离死亡最近的人对它的理解。”

　　前后经历了30多次化疗，安叶却一直坚持上班、写作、享受和儿子共聚的时光，过正常人的生活。“现在我只希望能出现奇迹，我能重新站起来，和娃娃一起出去玩。哪怕我将马上离开这个世界。”说到最终的愿望，安叶有些激动，涌出泪水。

　　“死亡是每个人都必须画上的句号，尽管有不同的方式，我只希望能把它画得更好。”安叶说，自己已经准备了很久，家人和医生也都尽了最大努力，已经没有遗憾了，“我只希望死亡能来得迅速而温柔，不要让我们承受太多折磨，能够有尊严地死去。”

　　安叶的妹妹一直在深圳生活，前几天被姐姐专程叫回了成都，交代了许多事情。“我姐告诉我，等到了最后一刻，她不要抢救，她的葬礼不要设灵堂，不要墓碑，”安叶妹妹说，姐姐以前经常说，中国人很重视与死亡有关的许多仪式，但那些都是为了安慰活着的人，对死去的人没有任何意义，“她说绝症病人要的并不是怀念，而是活着时别人的关注和理解。”

　　看

　　生命的肖像

　　这本摄影集给我灵感

　　Heiner苦笑：“朋友看望我说‘希望你不久后回来！’难道他们不明白？我就要死了！”

　　艾尔米拉患上的肿瘤很大，占据头部的三分之一。17个月，至少她来过这个世界。

　　患病后，朋友给安叶推荐了一本叫做《生命的肖像》的摄影集。“一个德国摄影师，给病人拍下生前、死后的肖像。我也想做这样的事，用我的笔。”安叶说。

来源：心香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