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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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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6 15:44: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十二岁,她就开始做家务,从不抱怨生活有多苦。

老板觉得她勤快又爱笑,就让她去做前厅服务员,然后,很快又当上了领班。

她是在领班的岗位上被朱小姐挖到现在这家餐厅的,凭着自己的细心和责任心,没过多久,她就当上了经理,一直干到现在。

天刚蒙蒙亮,覃仕贤就醒了。她听到哗哗的水声,那是金权在往锅里接水,她还隐约听到鸡蛋在锅边被磕破的声音。每天凌晨五点,丈夫都会准时起床,轻手轻脚地煮面,悉悉索索吃完,然后骑车赶去报国寺的古玩市场。金权在那里摆地摊,早起的习惯能让他在早市开始前占个好位置。固定摊位租金不便宜,对于卖点从潘家园进来的手串、念珠这种小买卖来说,不太划算。

门被轻轻合上时快六点了,仕贤仍躺在床上。还有些睁不开眼,但她已经不敢再睡了。七点前,她要帮儿子桐桐把早饭做好,然后在九点半之前赶到自己工作的餐厅,她是那家餐厅的经理,每天得给手下那百十来号人点名,安排工作。她起身下床,站在门口的水池边洗漱,对着镜子梳头,干练的短发是丈夫的手艺。金权曾在理发店里做过两年,是全家的理发师,十几年算下来,也省了不少理发的钱。

“桐桐,准备起床了。”按下豆浆机的开关时,她朝大衣柜喊道。

衣柜后伸出一只小手,在空中挥了挥。这是间十三平方米,几近简陋的小屋。一张双人床、一个大衣柜、一张小餐桌占据了屋内大部分的空间。因为屋小,不好散热,家里没买冰箱,那台二十英寸的电视是家里唯一的大型电器。事实上,平时这电视也是不开的,只有播金权要看的收藏类节目时,才会开一阵,因为电视一开,桐桐就只能去公用厨房写作业了。在这间八百块钱租来的平房里,他们一家三口住了十来年。儿子越长越大,床越来越挤时,金权想了个点子,靠墙的大衣柜被往前挪出一道宽宽的缝,金权在那后面垫出一张儿子刚好可以爬进去的“火车卧铺”来。

早餐是豆浆和汤圆。汤圆是她用刚打完豆浆的剩豆渣做的,浇些桂花红糖熬的汁淋在上面,香甜又健康。桐桐觉得爸爸做的饭难吃,只爱吃她做的。

“妈,今天的雾霭比昨天的严重,”桐桐嚼着嘴里的汤圆,嘟囔着望着门口说。

“你怎么知道?”她有些惊讶。

“昨天还能看到我们学校的红旗呢,今天看不到了。”“嗯,那今天少在外面玩儿,多在教室里学学习,明年就回老家念初一了,你可是从北京回去的。”吃过早饭,桐桐帮她一起收洗碗筷擦桌子,然后他们一起出门。她推着车和桐桐走到胡同口,互说再见后,她递给儿子二十块钱。餐饮这个行业让她每晚十一点才能到家,金权的地摊也是要摆到天黑才舍得收的,这一天的午饭和晚饭,儿子得自行解决。

她将自行车骑进北京污浊的空气和汹涌的车流。空气质量越来越差,她有些庆幸没在这里买房。十八年来,她凭着四川人吃苦耐劳、勤俭持家的个性,虽然攒了不少钱,但却从未想过要在这京城里安家落户。对于她和金权来说,待在北京的目的跟暂住证上一致,自己始终只是普通的外地打工者,赚够了钱,还是要回家的。前两年,她在重庆买了两套房,一套婆婆带着明年就要大学毕业的女儿住着,那是给女儿的。一套现在租给别人,那是将来留给儿子的。

家门口有趟公共汽车能直接到公司,但她很少坐。那趟车经过北京站,常会有些大包小包的人上来,挤得她站不稳,有时候,那些猛烈的汗味还会熏得她喘不过气来。十八年前那个夏天的清晨依旧清晰。她走出北京站,干爽的空气扑面而来,天蓝,云多,她一下就喜欢上了这里。她是1970年生人,重庆市巴南区白龙镇大桥村是她的家乡,家中一个哥、一个姐、一个妹,她排行老三。

北京,她是被妹妹叫来的。妹妹旅游学校毕业后,就来北京干上了餐饮。1995年,家乡发大水,冲走了堆在屋里的西瓜,冲走了后院养的猪,也冲坏了她家的房。妹妹说,三姐,要不要来北京干餐饮吧。她想,去看看好了,好干就干,不好干,逛逛天安门爬爬长城再回来。于是,三岁的女儿托付给了婆婆,她跟金权来了北京。每天都会经过天安门,她喜欢在长安街上骑车。宽阔的道路让她心情舒畅,也让她胆战心惊。这些年,骑电动车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总是在她身后突然按响喇叭,“嗖—”地超过她。

她也有过电动车,“小鸟牌”的,花了她三千块钱。但骑了一年,就在自己工作的餐厅门口被人偷走了。电动车丢不起,她决定还是骑回自行车,而且,电动车跑得快,北京冬天的风大,迎风吹着容易肩疼。

她从佟麟阁路沿着长安街由西向东骑,骑到东三环再向北,四十分钟后,在京广桥附近的一栋写字楼前,她停下来把车锁好。工作的餐厅就在这写字楼的地下一层。穿过大堂,她和那些各怀心事的公司白领们一起,站在电梯前等电梯。别人按朝上的按钮,她按朝下的。不时,她会跟人微笑点头,互道早安。好几千人在这栋大楼里工作,大多数她都是面熟的,常来用餐的人也都知道她是楼下餐厅的覃经理。

虽是地下一层,但几乎所有的公司都知道她的餐厅。大楼有五六十家公司,什么公司搬来了,什么公司搬走了,她都一清二楚,因为大楼的物业就在餐厅的隔壁。她从不给任何一家公司签单,现在的公司变化快,这个月搬来,下个月就有可能搬走。每次,物业公司的人都会把大楼的新业主带进餐厅转一圈,介绍说,这位是覃经理,她家的餐厅是这周围最好的,很多明星都专门过来吃。她只是这里的经理。餐厅的主人是位女老板,姓朱,也是重庆人。朱老板跟她同龄,都属狗。朱老板不喜欢别人叫她老板,喜欢别人叫她朱小姐。餐厅是朱小姐设计的。朱小姐喜欢艺术,刚来北京时,住在圆明园画家村,跟很多艺术家是邻居。

餐厅最醒目的是墙上那些照片,一共四十张,朱小姐的摄影师朋友小高拍的。

照片上都是打扮得五花八门的年轻人,摆着各种夸张表情跟自己喜爱食物的合影。刚开始,覃经理只是觉得那些照片拍得“很有文化”,但随着日复一日在那些照片主人公的注视下工作,经常擦拭它们,她发现,那些照片的主人公已经越来越亲切,所以,当那天朱小姐说“照片上的这些朋友要感谢人家,每人发一千元的餐券请他们来用餐吧”时,她很高兴,她热情地给照片上的人打电话,于是,陆续见到了那个打扮成“花仙子”的律师小蔡、打扮成“道士”的作家小许、打扮成“菜农”的IT男小飞……明星的确经常光临他们花了五百万装修的餐厅。常来的明星跟其他熟客一样,一开始叫她覃经理,后来也都叫她覃姐。她从不找明星签名,也不跟他们合影。

一来觉得不好意思,二来不想开这个头。那些把服务员和明星合影挂得满墙都是的餐厅,她也是去过的,感觉很不上档次。明星都注重隐私,来吃饭通常都要订包间的,她手机里存了不少明星的手机号码。明星们一进包间,她就会进去把帘子拉上,包间里用餐的明星们是不喜欢被大堂里的客人认出来的,也不喜欢被指指点点。

早点名九点半准时开始。穿黑色制服的服务员和穿白衬衣的领班一起,姑娘小伙们站了三排。她一个个念着他们的名字,最后,让他们把手伸出来。

“夏天的指甲容易脏,要经常剪,”她迅速走过那些伸出的双手,“这个不行……这个更不行,长指甲给客人上菜影响特别不好,以后,谁留长指甲罚款五块钱,记住,是五块钱一根手指,都别留,我的也一样,给大家监督。”她把自己的手伸出去,把手背亮给他们看。“还有,现在天气热,大家必须每天洗头洗澡,不能一身臭汗地给客人上菜,特别是男孩子……”“对了,前两天我看‘大众点评’,有客人说我们的服务不够热情,我知道忙起来大家都很辛苦,容易忽略一些细节,但既然客人提出来了,我们就要改正,不要死气沉沉的,不要让客人觉得我们的服务冷漠。好了,就说这些,大家抓紧时间摆台。”“微笑服务!礼貌待客!啪!”年轻人们在齐声喊完口号后,击掌散去。鼓励起服务员们的热情并不容易,每天都是重复劳动,所以,当有服务员表示想离开时,她都会表示理解。她甚至经常鼓励他们转岗去后厨学手艺。

“年轻人,要有上进心,多学点手艺,哪怕去学个凉菜,学个点心,将来也能多挣点工资养家。”她总对他们说。

但是,前厅和后厨,一个天,一个地。在这个以川菜为主的餐厅,想要学手艺,首先得不怕被辣椒呛,才能谈上进心。肯到后厨吃苦学艺的服务员并不多。这些90后的年轻人大多初中毕业,等大了该出来找工作时,才发现自己学历低,工作不好找,只能当服务员。他们经常对她说:“覃姐,我小时候要能多念点书,不那么贪玩就好了。”她也总是用自己的例子鼓励他们,只要肯努力,不怕吃苦,没学历也一样能干出番事业。

她也是初中毕业。刚来北京时,从传菜员做起。那是家大餐厅,她每天从厨房端菜到前厅,再由前厅服务员把菜端到客人桌上,她要记住台号,记住菜名。在农村,她没下过馆子,没听说过“回锅肉”、“宫保鸡丁”这些菜名,来来回回,她端着那些菜,学着它们的名字,觉得这份工作新鲜极了。那时候,她跟着妹妹在女生宿舍里打地铺,几十人睡在一间大屋内,地上也睡满人的时候,她就自己爬到堆在角落的被子上去睡。小时候,上午父母下地干活,她就负责在家做饭,下午父母下地干活,她就把一家的衣服背去小河边洗,洗完摊在河边的大石包上晾干后再背回去。十二岁,她就开始做家务,从不抱怨生活有多苦。老板觉得她勤快又爱笑,就让她去做前厅服务员,然后,很快又当上了领班。她是在领班的岗位上被朱小姐挖到现在这家餐厅的,凭着自己的细心和责任心,没过多久,她就当上了经理,一直干到现在。

服务员摆台时,仕贤走进吧台打开音响,放上音乐。一天的忙碌应该在愉快的心情中开始,她想。她找来一个大桶,接满水,又倒了一小罐植物营养液进去。她把“营养水”提到一辆小车上,推着车,开始逐一给店里的绿色植物浇水,并把那些发黄的叶子摘下来。餐厅在地下,没有阳光,绿植们都靠射灯活着,她得不时给它们浇水,增加营养。餐厅里到处都是绿植,大大小小,数不清有多少盆,每张大圆桌上都摆有一瓶紫色的龙胆花。朱小姐喜欢把餐厅装扮得很温馨。有一天,一位客人问她:“你知道这龙胆花代表什么意思吗?”“我不知道,什么意思呢?”“意思是‘喜欢看忧伤时的你’。”绿植平时一周浇一次,到了冬天,得两三天浇一次,空调的热风吹得多,植物们干得快。浇完水,她开始检查服务员们刚刚摆完的台。她抓了把新筷子握在手里,按照台号,逐一检查。消毒的次数多了,棕色的木筷子就会变黑,她要把变黑了的筷子换下来。

“覃姐,咱们为什么不用塑料筷子呢?不会变颜色,省得每天换。”新来的服务员问她。“塑料筷子滑得很,虾球、白果都夹不起来,加热消毒还会变形,对于咱们这种高级餐厅来说,是不上档次的。”她笑眯眯地说。

在一张台面上她发现了一个里面有水渍的碗。“大家注意一下,摆台时看一下碗,”她把碗举到空中,“记得检查一下碗是不是都干净,有时候水还没干就从洗碗机里拿出来会留下水印,客人看到会以为是脏的。”她把那碗递给身边的服务员,“来,麻烦你把这碗拿回去重新洗一下。”检查完前厅,还要检查后厨。邓厨师长会把一天中需要沽清的菜告诉她,让她心里有个数。

“最近的藕又薄又黑,不是很好,香芋的水分也比较重,做出来软趴趴的不成形。”邓厨师长说。

“嗯,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让他们把‘椰汁桂花糖藕’和‘干捞野菌香芋’先贴上‘暂停’。今天的入库情况如何?”“一切正常。”对后厨来说,入库是很重要的环节。每天,食材送来,管库房的人和厨师长都要先验收,再送进保鲜库和冻库。每个部门来取自己部门所需食材时,还要再次验收,有问题的食材,宁可扔掉,也不能出堂。他们是高级餐厅,用餐的客人,嘴都很刁。厨房里已经飘出熬油辣椒的香味,各工种的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厨师们正在做员工餐,小工们正在为中午的开餐做准备,切葱、剥蒜、刮姜、砍鸡、择菜……各种声响,热闹非凡。

“大姐,您怎么又不戴帽子,万一头发掉到菜里,洗菜、打合的人又没发现,是会有隐患的。”路过择菜间时,她对那个河南来的大姐说。

“嗯,好的,覃姐。”河南大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还有,大姐,择菜的时候要做好节约,上桌的菜做到精挑细选,其他能用的菜都要留下,开员工餐用,不能丢掉,菜价有时比肉价还高呢。”

一盆盆拌豇豆,一盆盆生菜汤,一盆盆米饭,热气腾腾地端出来,放在隔壁员工食堂那些漆成绿色的长条桌上。员工午餐十点半开始。午餐通常素而简单,上午时间紧,需要准备的事多。而这短暂的午餐时光对那些恋爱中的年轻人来说,依然是宝贵的。餐饮行业的人谈恋爱大多找同行,因为作息时间与人不同。别人是朝九晚五,他们是九点半来,工作到下午二点,从二点休息到五点,然后,在别人下班时上班,工作到晚上九点。轮到值班时,得一直待着,服务那些爱聊天的人。客人什么时候走,他们什么时候下班。

陆陆续续,前厅的服务员、领班,后厨的小工、厨师涌进员工食堂。通常,各部门的人是坐在一起的,所以,当哪个服务员和厨师单独坐在一起时,她就知道,他们八成是好上了。见到年轻人恋爱,仕贤就替他们高兴。安排调休时,也会尽量让他们同一天放假。她希望他们能好好珍惜,不要像餐厅里某些常客那样,今天牵这个的手来,明天牵那个的手来。她和金权是别人介绍的。那年,她21岁,在村办小学的幼儿园里看小孩,金权23岁,在万盛矿区当搬运工。

“男方家可是镇上的,嫁给他就等于嫁到镇上,就可以经常赶场了。”媒人说。

“那我嫁过去能干吗?”对于村里人来说,能嫁到镇上,是很让人动心的,随便卖点什么就能挣钱,就能变成让村里人羡慕的镇里人。

“他姐姐在镇里开了家幼儿园,就在主街上,嫁过去,你就可以直接帮忙了。”

她喜欢小孩,能带着镇里人的小孩唱歌跳舞打手鼓,这让她想想就开心。于是,她爽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那时候,仕贤也做点自己的小生意。幼儿园一放学,她就端个簸箕卖饼。饼是丈夫家祖传的,韭菜姜蒜剁碎,搅在面粉里,煎成圆饼,中间再放个玉米团,五毛钱一个,卖给那些赶场的人。从小,她就懂得勤俭持家,为了过年时能多些钱用,她找了个能上锁的小木箱,每天卖饼的钱,她都把它们从箱盖下的缝里塞进去。

从十一点半开始,就会有客人陆续到店。

“欢迎光临,请问您有没有预订?”领位员总是拿着预订单,站在门口,招呼客人。客人落座,便是点菜。餐厅有两份菜谱,老菜谱98种菜,新菜谱35种菜,新菜谱每半年更换一次。通过电脑点菜系统,她会知道哪些菜卖得好,哪些菜卖得不好,卖得好的会被加进老菜谱,没人点的以后就不做了。

招呼客人是有技巧的。新来的服务员,她总会跟他们做培训。商务宴请和亲友聚餐是要区别对待的。商务宴请是求人办事拉关系,讲究的是面子。直接推荐那些贵的菜这时会变得很有效,有时候,即使不推荐,客人也会自己往辽参、鱼翅那些高档菜的页面去找。重要的是,要记清楚谁是今天的主人,客人酒喝完时,就要及时问请客的人:客人的杯子空了,要不要再加些酒?通常,昂贵的红酒这时是好销的。当然,还要经常换骨碟,服务周全,客人才会觉得有面子。而亲友聚会就比较节省了。一般都是先要些免费柠檬水喝着,点菜时讲究性价比和荤素搭配,人齐了再要一扎饮料,慢慢喝,慢慢聊。

无论商务宴请还是亲友聚会,客人们都是边吃边聊天的。给客人分汤、分面或是去鱼骨时,他们会免不了听到客人们的聊天。从国家大事到生活琐事、各种赞美、各种抱怨,或高声寒暄,或窃窃私语,整个餐厅像个大会场,而每桌都是分会场。当然,客人们在聊天时,他们在客人眼里似乎是隐形的,而那些千奇百怪的聊天对他们来说也都是碎片,左耳进右耳出,什么也记不住。

菜如果剩得多,都会提醒客人打包,但如果客人不要,也只能倒掉。即使没怎么动过的菜也要倒掉,可以吃客人退的,不能吃客人剩的,这是规矩。在仕贤工作的餐厅,只要觉得菜不好吃,都是可以退掉的。客人退菜的理由五花八门,有嫌太辣的,有嫌太咸的,有嫌太油的,有嫌太慢的??客人退掉的菜,她会端到厨房跟做这菜的厨师探讨。功力深的厨师发挥稳定,功力浅的厨师偶尔会发挥失常,菜如果确实没做好,给客人退掉是应该的,也能帮助厨师成长。当然,有时候也众口难调。避免客人退菜,靠的是经验。客人曾以什么理由退过什么菜,服务员都是要互通有无的。日常培训中,她都会组织他们分享这些经验。

“客人如果点‘秘制烤银鳕鱼’一定要告诉客人做这道菜的时间长,因为要先解冻,蒸熟了,才能放进烤箱烤。”“一定要告诉客人‘素锅贴’是韭菜鸡蛋馅的,有的客人不吃韭菜。”“清真的桌子一定要注意,上次客人点麻婆豆腐,没分清哪盘是有肉末的哪盘是没肉末的就上了,弄得客人很生气。”“厨房的油烟重,要经常检查厨房的打印机有没有被卡住,以免菜单出不来。”在很多餐厅,前厅和后厨是经常闹矛盾的。前厅怪后厨没把菜做好,害得客人退菜,让他们被客人骂。而后厨则怪前厅事先没把客人的要求记清楚,没把客人“忽悠”住,害得他们重做。这些情况在仕贤的餐厅是没有的。她会经常组织前厅和后厨的部门领导们彼此沟通,探讨如何才能合作愉快地把餐厅的生意做好。

“客人满意了,餐厅的生意才会好,老板才会有利润,大家才有奖金。老板没有利润,拿什么来发奖金?”她经常对员工们这么说。

邓厨师长年轻,拿她当姐姐,她说什么都听。而其他的服务员也很佩服她,因为她虽说是经理,但从来都是带着大家一起为客人服务。从招呼客人到点菜分汤,从盛饭拿酒到结账收拾台面,她前厅后厨的事都管,见到什么就做什么,永远都在忙碌,从不像有些餐馆经理那样只喜欢站在那里指手划脚。有人问她,覃姐,你都经理了,怎么还什么事都亲自做呢?她会告诉别人,这是她的管理方法。

“我都这么忙碌了,那些小年轻们又怎么好意思一会儿去玩手机,一会儿躲去厕所抽烟呢?”

餐饮业最难管的是人。试用期只要两三天,门槛低,人员的流动大。为让员工们有归宿感,每个月,餐厅都把当月过生日的员工集中起来一起庆祝。邓厨师长会安排一桌美味,请他们品尝那些自己整天端来送去却不知其味的菜。每月会选出五名优秀员工,他们会得到三百块钱的餐券,休息时,可以在自己店里当一回客人。

第一次做服务员的年轻人,她是不安排他们值班的。她甚至允许他们在站不动的时候,到隔壁的员工食堂去休息一下。服务员的工作看似简单轻松,但一连几个小时不是走就是站,腿也是会酸的。“咱们这行有句俗话,叫日行千里不出门,所以,你们今天是长途跋涉了的,晚上回去,一定要用热水泡泡脚,脚第二天才不会疼”,对于新人,她总不忘这样叮嘱。

看着那些年轻人,仕贤就会想起自己的女儿。女儿是婆婆在老家带大的,女儿三岁时,她就来了北京。一晃十八年,女儿明年就要从重庆工商大学会计系毕业了,去年夏天,女儿放暑假来北京。她没时间带女儿玩,就给她钱,让她自己去玩。但女儿哪儿也不去,整天跟着她上班下班,在餐厅“实习”。对女儿来说,缺的不是景点,而是母爱。那些日子,女儿总会低声对她说:“妈妈,我去拿菜谱了。”“妈妈,我去取啤酒了。”“妈妈,我去给客人端米饭了……”“你怎么老喊‘妈妈’呀?”她问。

“平时没得喊,见到了要多喊几声赚回来。”女儿乐呵呵地说。

中午营业接近尾声时,朱小姐来了。邓厨师长研发了几个新菜,请老板过来品尝,提意见。仕贤给朱小姐倒了杯酸梅汤,陪着朱小姐坐在包间里一起试菜。

“鸭丝里的鸭丝太粗糙了,要撕得再细一点,南乳酱煎肉的底味要调整,姜葱料酒要腌够,五花肉要厚一点,咬开肉,有肥有瘦有汁水才好吃……”朱小姐是个说话温柔、做事干练的老板,不仅精通美食,也热爱艺术,包间墙上挂的素描,都是她找来照片,请美院学生画的。

试完菜,她跟朱小姐一起从地下来到地上。雾霭依旧,朱小姐说坏天气会影响心情,但她并不怎么觉得。一年四季,她的大部分时光都在这地下度过。冬天,天亮得晚,早晨她黑着天下来,然后,晚上又黑着天上去。她经常鼓励员工们在天气好的日子到上面去晒晒太阳,看看蓝天白云。但他们似乎更愿意坐在包间的椅子上玩手机。下午没客人,包间的灯都是要关掉的,年轻的服务员们就坐在那黑暗里,玩游戏,聊微信,在手机上逛淘宝,屏幕上微弱的光映着他们单纯的脸。厨师那边则喜欢在休息时玩扑克牌“扎金花”。输了赢了都不好,都会影响情绪和工作。一开始,她不让他们玩儿,但是没用。她发现,爱打牌的人,说什么都没用,她只是规定,不能在餐厅打,打小一点,娱乐一下就行了。

她把朱小姐送上车,然后骑车去检查员工们的宿舍。员工们分住在附近的六套房子里,一套房有六十平方米,上下铺加起来能住十来人,人多事也多,每个月,她都要检查一次他们卫生、防火。每套房都是她找的。房越来越不好找,很多房东不愿租给拿来当宿舍的。房租也是贵得离谱,一年五百地往上涨。还要谨防被骗。有一次,黑中介把钱拿跑了,餐厅损失了两万多块钱,员工们还被房东赶出来;还有一次,遇到黑房东,搬走时,房东说,这也坏了,那也坏了,押金也就不退了。其实,那房子进去时就那样。从那以后,每租一套房,她都会先拍照,留好证据。

员工住宿是免费住的,宿舍房租由餐厅负担,但水电费要自己交的,这样他们才知道节约。夜不归宿是要严格管理的。有一次,有个服务员晚上去上网,天亮后直接去上班,迷迷瞪瞪地为客人服务,错误百出。“今后,谁要是再夜不归宿,就不要住宿舍了,自己到桥底下去睡!”她很严厉地当众吓唬他。她还会随时叮嘱他们不要在宿舍里大声吵闹,免得被邻居投诉,被房东赶走。房子不好找。

回到餐厅,已经四点了。她走进跟财务、厨师长合用的办公室,那是间狭小的长条形小屋,为了不影响餐厅的美观,各种办公用品以及作废的“新菜谱”都堆放在这里。财务桌上有一堆长相难看的李子,一看就是老家的品种。她拿了一颗用手擦了擦,放进嘴里,甜甜的,的确是家乡的味道。还有一个小时才上班,财务大姐和厨师长都出去了,她把他们的椅子搬来拼了张“硬卧”,又从桌子下取了床小褥子垫在上面,升级成“软卧”。她有些累了,想要休息一下。晚上的包间又被订满了,无数人会叫她“覃姐”,她得精神饱满地招呼他们。

来源:心香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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