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车的母亲

回懵以往

母亲晕车很厉害。自从我在城市买了房后，几次想请她来住一段，她都死活不肯。她担心自己受不了长达六七个小时的车程。我让她吃点晕车药试试，她说不管用。接着，我听到她在电话那头悄悄地叹气：“唉，你说我要不晕车多好！可能我就是没那个享清福的命吧。”

于是，我一直以为，除非我结婚生子，母亲不会来我这儿。不料今年春天，她竟然自告奋勇要坐车来看我。我问，你不怕晕车了？她回答不怕，再难受也就一趟。其实我明白，她是担心我的身体。我的肠胃出了些问题，总吃不好饭，她想来为我做一阵子饭，调养调养。

母亲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我很担心，想请假回家去接，她却执意不肯。没办法，只好一路上不停电话询问，她总是说：“还行，没想的那么难受。”然而，当我到了车站，看到她脸色苍白，勉强抬起腰，止住一阵阵恶心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时，才知道她对我撒了谎。

母亲年轻时很少坐车。到了四五十岁，才逐渐有些机会，然而，无论什么样的车，她呆不上半小时，就头晕脑涨，吐得一塌糊涂。她的晕车，要比一般人严重得多。这一次也不例外，到家后，她一连在床上躺了两三天才缓过劲来。

周末，我提议带她出去转转。她说走路可以，坐车的话就不去了，她宁愿整天呆在家里。我苦笑了一下，说你应该多坐坐公交车，习惯那股油味就好了。她直摇头，那如蜂巢般拥挤，开起来又如疯牛般时而横冲直撞时而急刹急停的公交车，对她来说就像一头望而生畏的大怪物，断断不敢踏入半步。

后来我发现，其实除了公交车，母亲对大型超市、商场等场所也很发怵。有一次，她突然兴致勃勃地要去附近某商场买东西，结果到中午时，一脸悻悻地回来，说在商场里转悠半天，问了不下四五次路，才找到出口。她发誓说下回再也不去了。我听了莫名地感到有些难过，母亲是很要强的人，年轻时一个人伺弄十来亩地，各种农活都干得得心应手，从不落别人下风，而今天，一个小小的商场就让她轻易地认输了。

也许在内心里，她是抗拒去适应这个城市的。一个多月后，母亲又要回去了。我送她上车，找了一个临窗的位置，然后看着那辆载满人的客车缓缓驶出车站。虽然我不晕车，但我很能体会母亲那时的心境。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她将被死死地困在里面，那里没有大片的土地，没有空旷的原野，也没有高远的天空和耳边一阵阵刮过的野风，而这些全是陪伴了她一辈子的日常事物。也许只有在它们面前，母亲才会变得从容，才不会莫名地慌张和害怕。

来源：心香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