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不算喧嚣的路边,像所有的城市道路那样,路两边停满了各式车辆。原来宽广的马路由此一下子变得狭窄,畅通几乎不太可能。穿蓝色工装的小伙子,跨在电动车上,慢慢地靠近一群人。他靠近的人,正在“做公益”。 一辆中式越野车上,挂着两个气球。蓝色工装的小伙子是收停车费的,他给“街道办事处”交了占道费,每辆停留在他势力范围内的车,都是他的财源。 他焦虑地望着那堆颇为新潮的公益男和公益女。“做公益”的好几辆车,占了工装男的地盘,据说要占用整整一天。他来催好几次了,想收点儿费,但公益男和公益女都不搭理他,也不给他个正式的答复。是不是给他“意思意思”,也没说清。 我们是做公益的,你就不能支持些吗? 公益组织需要不需要各种“免费待遇” 任何人都只在一个极小的领域有一点专长。或者说,我们的生命只保证我们这一辈子能够从一条羊肠小道上向前延展。其他人走得通的路你我未必走得通。我们走过的路其他人也不可能复制。 说这些是因为我对那些动不动想要“免费支持”的人产生了厌恶心理。公益组织是有一个义务——激发社会资源来参与公益事业,但不等于,你吃饭坐车住店都想要免费或者打折,更不等于你刚刚有了个小行动,就要全社会来帮助你。 盼望社会无条件支持公益,不知道是不是一种特权心理。如果说我们全过程观察一个公益的“流程”,从发心起意、项目申请、注册运营,到财务总结,报告结题,到人才团队,办公场地,活动场所,几乎无一不存在着那么一点点希望得到社会优惠——其实也就是把困难转移给社会的心理表相。 注册一家组织在当前还是有通路的,而很多人老说自己注册不成功,缘由对社会生态系统丰富性掌握得不够,做环保的只知道找环保局,不知道找科技局和文化局,其后果当然是一碰壁就只能回家哭上好几天。注册时需要办公场地,一时找不到地方“免费提供”,就觉得租用一间是天大的难事。注册时需要注册资金,也觉得筹资起来是异常的困难。连注册的表格、账号的开通、税款的交纳,都想蒙混过关,不愿意逐条认证,觉得我堂堂公益人士,怎么能被这些人间俗务所纠缠? 有一些人把公益营地当成人生避难所。公益机构虽然和宗教机构有些相似,但有一点是绝然不同的,就是公益机构极其的“入世”,不仅要熟练掌握做公益的诸多艳方妙术,更要熟悉整个社会的基本架构的运营流程。这样才可能在每一个案例临门时,找到最佳的“公益干预点”,可惜,我见到的很多公益人,进来前是生活在自我的世界里,进来之后仍旧是生活在自我的世界里——唯一的改善是其团伙成员比以前增多了。 这样的人其实还是想要社会给其提供公益特权,而不想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社会上闯荡,拼得一身血泪,获得一点点的暖化。这样的特权人物越多,需要社会免费匹配的资源越多,公益行动的效果越差——因为,要为你的爱付出代价。如果在公益行业的人没有足够的支付社会正常成本的意识和能力,什么都想让人家供应或者供养,那么,其公益行动的效率必然大打折扣。 在能够激发社会资源混搭的时候,适当地给其开放一个参与的通路,当然是很重要的。前面说的公益男,如果愿意,与电动车工装男热情主动地交流一通下来,相信工装男只要得到一点点的意思,利润可以不要,成本至少能够保证,那么,他肯定也会从一个骚扰者成为合作者。观察一家公益组织,其实最需要观察的就是他们在行人处事的过程中,对这些本来在环节内,却经常引发纠葛的“意外骚扰”的交接和决断能力。与社会资源合作,需要成本,更需要真正的公益情怀。 该交的税一定要交,该付的费一定得付,该开出的高工资一定要开,该支付的成本一定得支付;该遭受的打击一定要遭受,该改的项目书一定得改;该掌握的社会技能,一定要掌握,否则,你行走的路上,一定会有人嘲笑讽剌你。 你没有权利做“战略规划” 闻听很多公益组织在做“战略规划”。每听到一次我都害怕一次。 一家公益机构成立之初,想法多半来自一两个人。这一两个人多半在公益界并没有什么经验,只有一个极其初始的想法,像快开锅的蒸汽那样即将冒放出来,冲动着进入恒温的空气。 而一旦不幸或者有幸,这一两个人得到了一些资金的支持,开始做起一些事情来,团聚在身边的同事和志愿者也多了起来。这时候,他们的耳边一定会听到柔声细语地传过来的各种建议,其中一定有那么一条,叫尽早规范化,叫尽早做战略规划。 每次我听到有人这样的建议,我都对提建议者投去怀疑的目光。我在想,你有权利做战略规划吗?在我看来,中国当前的真正草根公益组织,没有一家到了需要做战略规划的时候,没有一家有权利做战略规划。那些做了战略规划的机构,不过是从一个虚妄步入另外一个虚妄而已。除了增加机构前行时的包袱,阻碍机构前行的动作,杀伤员工的积极性和创造力,起不到任何的正面效果。 公益组织当然要有自己的经营方向,公益组织当然也得有对未来的适度前瞻,公益组织的组织内运营方式,当然得相对遵守社会中正常的“群团协作模式”。公益组织为了让自己在经营业务时效率更高些,目标更清晰些,当然也需要“形成团队基本共识”。不过,具备了这些,都远远没到做战略规划的程度。 战略规划其实不是计划或者讨论出来的,而是一家机构在参与公益事业的过程中,慢慢地凝聚、积淀、提炼、结晶出来的。按照我的理解,一家机构如果不在业内打拼上十年二十年,根本无法写出像样的战略规划。即使“结晶”出来的,要么是当事者的随机智慧或者当下见识的粗陋之见,要么就是机构当权者个人意愿的疯狂发飙。无论是哪一种,都非常的缺乏可执行性。衡量其缺乏可执行性的办法也简单,就是看这个机构能否响应当时的社会苦难,就是看这家机构的工作人员,是精神抖擞地工作还是萎靡不振地上班。 很多人在那假装焦虑、故作深沉,他们相信没有战略规划的指导,会导致一家机构缺乏核心竞争力,导致机构在三五年内就焕散、失控、消弥。他们夸夸其谈地说,一家机构如果缺乏“航标灯”的指引,会大白天也撞上礁石或者搁浅“白沙滩”。 站在白沙滩翘首遥望。我们发现太多急不可耐的人想在一夜之间成为公益高手。现代物理学的方法,是可以在一个高压高温的小炉子里,快速结晶出“人造钻石”,但可悲的是,一个机构的经验、智慧、心力、境界,却是任何加速手段无法催促出来的。古人深知揠苗助长只会制造生命灾难,现代人也很清楚,所有在温室大棚里长出来的蔬菜水果,其干物质的含量远低于自然生长的瓜果。真正懂得自然之美的人只欣赏自然之物,真正的自然之物就得遵守自然生态系统的生长规则。 一个人的见识,固然有天份在做支撑,但无论天份再高,知识结构再完美,智慧再充实,也需要在现实中去探索和验证。一个声称自己是解题高手的人,如果没有解开过足够多的现实难题,那么其所有的才华都只是假像。中国教育最可悲的结局就是我们培养出了一大批拥有经不起考验的“知识”的人。这些人要想在现实生活中实现华丽转身,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抓紧时间到现实的大量“社会难题”中,去逐个锻炼真实的解题才能,并在过程中有心地积累相对有效的解题方法。 从一个个人来说,谈人生规划本来就是虚妄的事,一个人到了八十岁时,回首过往,会很惊讶地发现,所有预先设定的人生航程,几乎都不可能真正兑现,而走上的道路永远没法预料的道路。同样,一家公益机构也该是如此,你可以活得像一棵树,你也可以活得像一条河,无论是像树还是像河,你都无法预先规划生长的方向和生长的结果。你只可以相信,只要扎根土地,你就能向上生长;只要向前奔流,你就会找到通路。 社会上当然有很多成形的河流和树木,但即使是河流的祖先,也不可能给一条新河规划其流淌方向;即使是一棵苍天大树,也不可能告诉它的子孙该事先规划着长成什么样子。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充分与社会难题来往,寻找一切的生长之机。 轻看“政府购买服务”,不要只向基金会筹资 有一天,有人来问我,对政府购买公益组织的服务如何看待? 又问我,对环保组织参与政府购买项目的态度,是赞同还是不赞同?为什么? 我的回答是,公益组织或者说环保组织,可以把一些产品和服务“销售”给政府,但不等于环保组织只能靠政府购买活着,更不等于政府购买环保组织服务,就是支持环保组织。在很多时候,这是在控制环保组织、软化弱化环保组织。 公益组织要对政府购买保持足够的警惕性,沉迷于“政府购买”会像沉迷于向基金会申请资金一样,严重阻碍环保组织的独立性和想像力。 这个社会是分频道或者说营地的。不同的频道有不同的使命和价值观,频道与频道之间可以互相关联甚至偶尔串场,但整个来说,大家还是要注意遵守自身频道的底线和规则。 以环保组织为例,虽然政府的使命与环保组织的使命颇为相同,都是服务社会,保护自然,但二者的基本运营规律是不一样的。环保组织可以把产品和服务“卖给”社会,但在很多时候,政府无法购买环保组织的服务,因为,环保组织所提供的绝大多数产品和服务,不在政府的需求范围内。因为环保组织的业务天然有探索性、多情性、不确定性和边缘性,而政府需求的业务往往是稳定的、冷漠的、滞后的、不越出边界的。 于是这个人又问我,如果参与的话,环保组织可以提供哪些服务给政府? 我的想法是,确实有极少数的服务可以直接销售给政府,比如环保组织设计出来的公众环保科普活动,比如环保组织针对社会的环境意识培养活动,比如环保组织编撰的环保书籍资料等。销售的过程是互相敬重的过程,购买者不等于扶持或者资助,更不等于雇佣或者奴役;销售者也不等于只能依赖政府的收购。环保组织的绝大部分“产品”,政府没有能力购买。 中国的基金会虽然很多,有几千家,但真正像样的基金会其实不多,有能力资助中国公益机构的基金会更不多。但让人高兴的事,公益机构依托基金会的时代正在过去,人人都是基金会的时代正在到来。基金会正在只成为资金的过境通道或者说“公益项目的监理方”。 “人人都是基金会”,这自古都是的,只是过去人们表达其公益才华的通道较少,很多想支持公益的人经常被无情的现实给噎了回去,冷却了热心肠。如今,随着网络购物时代的到来,“购买式资助”早已经成为可能。每一家公益机构,只需要开设一家网店,那么,其公益思想、公益活动、公益运营成本、机构工作人员的工资,都可以在网上“卖”给愿意资助这家机构的人们。 线下难以聚集之事,在线上成了可能。公益基金会做不了的事,“公益个体户”反而成了可能。网店加网银,加手机支付,加移动办公,加微博传送,这一切,都给公益行业的人,提供了“逃离基金会”、“飞越基金会”的机会。基金会这个行业可能会尚未成熟就已经从社会中消亡,传统的基金会把持公益资金隘口的模式正在一夜之间融化为一滩马上要蒸发雾化的水汽。以后,审批项目的人就是丰富项目的人,就是提供支持经费的人,就是一个公益项目的“共同股东”,就是一个公益项目的共同参与者,“资助额度”就是其审批项目的态度。专制时代的基金会制度的谢幕已经不言而喻,新技术的大量应用甚至不给这类型的机构以转场和换型的时间。 以专业的名义实现着极不专业的层层审批的基金会项目资助方式,正在悄然消失,他们将竞争不过“云资助时代”的那一个个热情参与的“即时审批者”。而所有有心愿做公益的人士,随时登高一呼,就有人来协助,就可以让项目启动起来。公益,正在真正成为激动人心的事业,阻碍公益发力的各个关键环节——尤其是项目申报和批复环节——将永远不再让我们痛苦。 (来源:NGO发展交流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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